第二部分 灰人 第十三章 戈斯林商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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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阿奇·珀爾馬特這位高中畢業典禮上的演講者(演講題目是:《民主的快樂與責任》)、曾經的雄鷹童子軍,虔誠的長老會教徒和西點軍校的畢業生來說,戈斯林鄉村商店不再具有真實性。在足夠為一座小城市提供照明的光亮的強烈照耀下,它現在看上去就像電影中的拍攝場地。而且不是任意一部電影,而是詹姆斯·卡梅隆的華麗場地,其中僅演職人員伙食開銷一項,就足以讓全海地的人吃上兩年。儘管雪正越下越大,對這炫目的燈光卻沒有多少影響,也沒有改變這地方給人的幻覺:眼前所有的一切,從歪歪斜斜地戳出屋頂的兩條煙道上那毫無用處的披疊板,到商店門口那銹跡斑斑的唯一一台加油泵,都只是布景而 已。

珀利腋下夾著記事板,一邊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一邊在心裡想(阿奇·珀爾馬特一直都覺得自己具有相當的藝術氣質……還有經商氣質):第一幕是這樣的。一座孤零零的鄉村商店漸漸顯現。一群老人圍坐在爐邊——不是戈斯林辦公室的那台小爐子,而是商店裡面的大爐子——而外面正大雪紛飛。他們在談論天空中的亮光……失蹤的獵手……還有人們看到的在森林中躲躲藏藏的小灰人。商店主人——叫他洛斯特老頭好了——很不以為然。「瞎說八道,你們簡直是一群沒見識的老太婆!」他話音剛落,周圍突然大放光華(想一想《第三類親密接觸》),只見一個不明飛行物緩緩降落!嗜血的外星人蜂擁而出,並釋放大量死亡射線!簡直就像《獨立日》,只不過,懸念就在於這一切發生在森林裡!

在他旁邊,梅爾羅斯這位三等廚師(在這次小小的冒險行動中,這差不多是最低的軍銜)正吃力地跟上他的步伐。梅爾羅斯是被珀爾馬特從「膳朵餐廳」 ——也就是大家所說的伙房——里拽出來的,他腳上穿著一雙橡皮底帆布鞋,而不是系帶的鞋子或皮靴,所以總是一走一滑。沿路都有人(主要是男人,也有少數女人)從他們身旁經過,而且多半是以雙倍的速度,許多人都在對著步話機或掛在脖子上的麥克風講話。那些挂車、半挂車、空轉的直升機(不斷惡化的天氣使它們全都返航了),以及發動機、發電機無休無止的你轟我鳴,使人們更加覺得這是電影的拍攝場地,而不是一個真實的地 方。

「他為什麼要見我呢?」梅爾羅斯再一次問道,他氣喘吁吁,而且幾乎帶著哭腔了。他們此刻正經過戈斯林家牲口棚一側的小牧場和畜欄,破敗的舊圍欄(十多年來,從來都沒有一匹真正的馬在畜欄里關過或在牧場上跑過)上,交錯地增加了刺鐵絲和普通鐵絲,普通鐵絲上通有電流,也許不至於致命,但足以讓你躺倒在地,渾身抽搐……而且,一旦這裡的人出現騷動,電流就會增強到致命的程度。有二三十個人正在鐵絲網後面望著他們,其中包括戈斯林老頭(在詹姆斯·卡梅隆的電影中,戈斯林將由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扮演,比如布魯斯·德恩)。如果換了是早些時候,鐵絲網後面那些人一準會在大聲喊叫,發出各種威脅,提出憤怒的要求,但自從看到馬薩諸塞州那位銀行家企圖逃跑後的下場後,他們就老實了許多,這些可憐的傢伙。親眼目睹別人腦袋挨槍無疑會讓他們嚇破半個膽。另外,參與這次軍事行動的所有人現在都戴著面罩,把嘴巴、鼻子都掩了起來,這不嚇破他們另外的半個膽才 怪。

「頭兒?」幾乎帶著哭腔變成了真正的哭腔。看到那些美國公民站在鐵絲網後,顯然讓梅爾羅斯越發不安了。「行了,頭兒——老大為什麼要見我呢?老大應該根本就不知道有三等廚師的存在 呀!」

「我不知道。」珀利回答,這是真 話。

在他們前面那個一度被戲稱為「打蛋器衚衕」的巷口,站著歐文·安德希爾和車輛調配場的一個小夥子。由於空轉的直升機發出巨大的轟鳴,那小夥子幾乎是在對著安德希爾的耳朵大吼,好讓他能聽見。珀爾馬特想,過不了多久,他們肯定會關掉直升機的;遇到這種狗屎天氣,這種提前到來的暴風雪,根本就不可能飛行。克茲稱這種天氣為「天賜的禮物」。每當他說這種話的時候,你總是拿不准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反話。他聽起來總像在說真話……可他有時又笑上幾聲,那種笑讓阿奇·珀爾馬特很緊張。在電影中,克茲將由詹姆斯·伍茲扮演。或者克里斯托弗·沃肯也行。兩個人長相都不像克茲,但是,難道喬治·C.斯科特就像巴頓嗎?就這麼定 了。

珀爾馬特突然轉身朝安德希爾走去。梅爾羅斯想跟上他,卻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口裡不由得罵出聲來。珀爾馬特拍了拍歐文的肩膀,但是當對方扭轉身來時,他但願自己的面罩多少掩飾了幾分臉上的驚訝之情。歐文·安德希爾看上去比剛剛從米利諾基特校車上下來時蒼老了十 歲。

珀利探身上前,頂著風喊道:「克茲一刻鐘後見你,別忘 了!」

安德希爾朝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以示他沒有忘,然後又回過身去面對技術組的小夥子。珀爾馬特現在認出了那個人,他叫布洛德斯基,大家都叫他道 格。

前面就是克茲的指揮部,一輛碩大的溫尼貝戈房車(如果這是電影的拍攝場地,房車就是明星的家外之家,也可能就是吉米·卡梅隆的家外之家)。珀利勇敢地迎著那紛飛的大雪,加快腳步。梅爾羅斯小跑著跟上去,一邊拍掉防護服上的雪 花。

「好了,頭兒,」他懇求道,「你難道一點兒都不知道 嗎?」

「是的。」珀爾馬特回答。他壓根兒也不明白,在這既緊張又繁忙的情況下,克茲為什麼要見一位三等廚師。不過他想,他和三等廚師都知道不會是什麼好 事。

2

歐文把埃米爾·布洛德斯基的頭扭過來,讓自己的面罩對著他的耳朵,說:「再給我講一遍。不需要全部都講,只講講你所說的『意淫』那一段就 行。」

布洛德斯基沒有爭辯,只是用十秒鐘左右的時間整理了一下思路。歐文耐心地等待著。他與克茲有個約會,接著是情況彙報會——有好幾個機組,還有大量的案頭工作——然後是只有上帝才知道的那些討厭的任務,不過他感覺到眼下的情況很重 要。

至於他會不會告訴克茲,只有以後才能知道。

布洛德斯基終於將歐文的腦袋轉過來,讓自己的面罩對著歐文的耳朵,開始講了起來。他這一次講得更詳細,但本質上是同樣的內容。當時他正穿過商店旁邊的草場,一邊跟身旁的坎布里講話,一邊還同時與快要到來的燃料供應車隊通話,可是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的思想彷彿被人劫持了。他置身於一個亂糟糟的舊工具間,旁邊有一個他好像看不見的人。那人想啟動一輛雪地摩托車,卻啟動不了。他需要道格告訴他摩托車出了什麼故障。

「我告訴他打開引擎蓋!」布洛德斯基對著歐文的耳朵大聲喊道,「他就打開了,可緊接著,我彷彿是在用他的眼睛查看……同時卻用我的思想,你明白 嗎?」

歐文點點 頭。

「我馬上就發現是什麼故障,有人把火花塞拔了出來。於是我告訴那人到周圍找找,他照辦了。是我們兩個人照辦了。很快就找到了,在工作台上的一個汽油瓶里。我爸爸以前也總是這樣,天氣轉冷,他就把割草機和旋耕機的火花塞這樣處 理。」

布洛德斯基止住話頭,他顯然覺得很難為情,可能是因為自己說的這些話,也可能是覺得自己聽起來很傻。歐文卻正聽得入神,示意他接著往下 講。

「後面就沒什麼了。我告訴他把火花塞掏出來,擦乾,再插進去。感覺就和以前上萬次教別人擺弄機器一樣……只不過我不在那兒,而是在這兒。那一切都沒有發 生。」

歐文問:「然後呢?」由於引擎的聲音太大,他不得不竭力喊著說,但兩人仍然像教堂懺悔室里的神父與懺悔者一樣神秘兮兮的。

「曲柄一轉就啟動了。我要他順便檢查一下汽油,發現油箱是滿的。他說了謝謝。」布洛德斯基不解地搖了搖頭,「我就說,不用謝,頭兒。然後我好像就一下子回到了我自己的腦海中,只是在那兒走著。你覺得我瘋了 嗎?」

「沒有。不過,這件事情我要你暫時守口如 瓶。」

布洛德斯基的嘴巴在面罩下一咧,露出了笑容。「哦,夥計,這個沒問題。我只是……嗯,我們遇到任何異常情況都應該報告,這是命令,所以我 想——」

歐文不給布洛德斯基任何思考的時間,突然問道:「那人叫什 么?」

「瓊西三號,」道格回答,話音剛落,他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老天!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知 道。」

「你看這是不是某個印第安名字?就像『索尼殺手六號』或『圓月九 號』?」

「有可能,不過……」布洛德斯基停下來,想了想,突然又說道,「這太可怕了!倒不是說事情發生時可怕,而是之後……回想起來……就像是……」他放低了聲音,說,「就像是被強暴了,長 官。」

「別管它了,」歐文說,「你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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