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七章

1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十七日(星期天)

我們吃完薩迪所說的晚飯、我所謂的正餐之後,薩迪想去洗碗,但是我讓她打包回去過夜用的小手提箱。手提箱很小,是藍色的,帶圓角。

「你的膝蓋——」

「洗幾隻碗還站得住。你現在就得上路,如果你想今晚睡個好覺的話。」

十分鐘之後,我把碗洗好了。我的指尖僵痛。薩迪站在門口。雙手提著小手提箱,頭髮在臉側捲曲著。她看起來前所未有的美麗。

「傑克?告訴我一件關於未來的樂事吧。」

令我驚奇的是,我沒想到幾件事。手機?不算。自殺式炸彈?可能不好。冰山融化?還是換個時間再說吧。

然後我咧開嘴。「我買一送一,告訴你兩件。冷戰結束,默當總統。」

她開始笑,然後明白我沒有開玩笑。她張開嘴。「你是說白宮裡有個黑人?」

「是的。儘管在我們的時代里,這群人更喜歡被稱為非裔美國人。」

「你是說真的嗎?」

「是的。」

「噢,我的天哪!」

「選舉結束之後那天,很多人都發出了這種感嘆。」

「他幹得……怎麼樣?」

「有不同的看法。你如果問我,他做得很出色,因為形勢真的很複雜。」

「如果是這樣,我想我還是開車回約迪吧,」她心不在焉地笑笑,「在恍惚中。」

她走下坡道,把手提箱放在甲殼蟲的後備箱,然後跟我飛吻。她開始上車,但是我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我不能跑——佩里醫生說八個月,最好是一年之後再跑——但是我瘸著腿,以最快速度走下坡道。

「等等,薩迪,等一下!」

我的鄰居克諾彭斯基先生坐在輪椅里,裹著夾克,握著膝蓋上電池驅動的摩托羅拉遙控器。人行道上,諾曼·惠滕正拄著滑雪杖般的拐杖慢慢走向角落裡的郵箱。她轉身朝我們揮手,僵硬的左臉試圖擠出笑容。

薩迪在黃昏之中不解地看著我。

「我只想告訴你點兒事,」我說,「我想告訴你,你是我他媽的最好的經歷。」

她笑著擁抱我。「你對我來說也是,親愛的。」

我們久久地吻在一起,要不是右邊傳來乾巴巴的掌聲,我們還會吻得更久。克諾彭斯基先生在鼓掌。

薩迪抽開身,握住我的手腕。「打電話給我,好嗎?讓我始終……你是怎麼說的來著?知情?」

「是的,我會的。」我不希望她知情。也不希望德凱或警察知情。

「因為你自己一個人做不了,傑克。你太虛弱了。」

「我知道,」我說,心想:我最好別那麼無能,「給我打電話,讓我知道你平安到家了。」

她的甲殼蟲駛過拐角消失之後,克諾彭斯基先生說:「小心點,安伯森先生。看守人在那兒。」

「我知道。」我在車道上站了很久,確保惠滕女士能從郵箱那兒安全返回,不會摔倒。

她做到了。

我回到屋裡。

2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從梳妝台頂上取下鑰匙圈,數了數鑰匙,很驚訝薩迪從沒有把鑰匙拿給我看,看看其是否能激起我的回憶……不過,她當然不可能什麼都想到。有十幾片鑰匙。多數鑰匙我都不知道是開什麼鎖的,但我很確定一片西勒奇牌鑰匙是我房子前門的鑰匙,房子位於……薩巴特斯?我想是這樣,但不確定。

鑰匙圈上還有一片小鑰匙。鑰匙上面貼著FC和七七五號等字樣。這是保管箱的鑰匙,沒錯,但是哪家銀行呢?第一商業銀行?這聽起來挺像銀行的名字,但是不對。

我閉上眼睛,朝黑暗中看去。我等待著,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想要的會到來……的確到來了。我看見一本人造鱷魚皮封面的支票簿。我看到自己打開支票簿。這簡直容易得出奇。支票上不僅印著我在過去國度里的名字,還有我在過去的國度里最後的住址。

得克薩斯州,達拉斯市

西尼利街二一四號,一單元

我想起來:我的車就是在那兒被偷的。

我還想起來:奧斯瓦爾德。刺客的名字叫奧斯瓦爾德·拉比特。

不,刺客當然不叫這個名字。刺客是個人,不是個卡通人物。但是,很接近了。

「我來找你了,拉比特先生,」我說,「離你越來越近。」

3

接近九點三十分時,電話響了。薩迪安全到家。「沒想起什麼吧?我很麻煩,你知道的。」

「想不起來。你一點都不麻煩。」我也許與跟奧斯瓦爾德·拉比特有關係,但薩迪是這個世界上跟他最沒有關係的人。薩迪跟他的妻子更沒有關係,他妻子也許叫瑪麗,但我確信他女兒叫阿普麗爾。

「你說黑人入主白宮是在逗我,對吧?」

我笑了。「過一陣子,你就能親眼看見這件事了。」

4

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十八日(星期一)

上門服務護士中的一位又老又丑,一位年輕漂亮,九點鐘準時到來。她們履行了職責。老護士覺得我痛苦、抽搐、呻吟夠了後,遞給我一個紙包,裡面包著兩粒藥丸。「止痛藥。」

「我想我其實不需——」

「拿著,」她說——她是個寡言少語的人,「免費的。」

我把葯塞進嘴裡,藏到舌下,喝了一口水,然後去了浴室。我在浴室里把葯吐出來。

我回到廚房時,老護士說:「恢複得不錯,不要太累了。」

「絕對沒累著。」

「抓住了嗎?」

「什麼?」

「打你的混蛋?」

「噢……還沒有。」

「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嗎?」

我咧嘴大笑,克里斯蒂過去經常說我笑起來像知識競賽電視節目里說俏皮話的主持人。「我不記得了。」

5

埃勒頓醫生過來吃午飯,帶來巨大的烤牛肉三明治,滴著油的鬆脆炸薯條,還有他答應給我帶的奶昔。我盡量吃,真的吃了很多。我的胃口正在恢複。

「邁克有再搞一次綜藝秀的想法,」他說,「這一次是為了你。還是聰明人點子多。一座小鎮能給的只有這麼多了。」他點支煙,把火柴放到桌上的煙灰缸里,興緻勃勃地吸起來。「警察有沒有可能抓住襲擊你的暴徒?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但是我覺得應該會有消息。他們搜光我的錢包,偷了我的車,揚長而去。」

「你去達拉斯的那種地方幹什麼?那兒可不是達拉斯的什麼高尚社區。」

嗯,很明顯,我住在那裡。

「我不記得了。找人吧,或許。」

「你休息得多嗎?沒有累著膝蓋吧?」

「沒有。」儘管我不久之前覺得膝蓋很累。

「還會突然睡著嗎?」

「好多了。」

「太好了。我想——」

電話響了。「應該是薩迪,」我說,「她吃完午飯打過來的。」

「我得走了。很高興看到你長肉了,喬治。代我向那位美女問好。」

我照辦了。她問我有沒有什麼「相關的記憶冒出來」。我根據她謹慎的措辭判斷,她是從學校的辦公室打來的——她等會兒要付長途話費給科爾里奇太太。科爾里奇太太掌管德諾姆聯合高中的金庫,有雙尖耳朵。

我告訴她我沒有想起新東西。我準備打個盹兒,希望醒來後會想起什麼。我告訴她我愛她(能說出真心話,感覺真的很美),詢問德凱的情況,祝她下午開心,然後掛斷電話。但是我沒有睡覺。我拿上車鑰匙和公文包,開車去了城裡。我向上帝祈禱,我回來時公文包里能裝著東西。

6

我緩慢而小心地開車,但是我走進第一玉米銀行,遞上保管箱鑰匙時,膝蓋仍然痛得厲害。

銀行職員從辦公室里出來接待我,我馬上回想起他的名字來:理查德·林克。我瘸著走上前去時,他瞪大眼睛,表情十分關切。「發生什麼事了,安伯森先生?」

「車禍。」希望他沒有讀或者忘了《新聞晨報》上「警方直擊」版面的短文。我自己也沒有讀,但的確有這麼一條:約迪鎮喬治·安伯森先生遭人殘暴毆打,失去意識,被人發現並送到帕克蘭醫院。「我恢複得很好。」

「那就好。」

保管箱放在地下室。我跳著走下樓梯。我們用了鑰匙,林克把保管箱拿到一個小房間里,放到一張小桌上,小桌僅能放下箱子。然後他指著牆上的按鈕。

「結束之後叫梅爾文,他會幫你。」

我謝謝他。他離開之後,我拉上小房間門口的窗帘。我們已經打開保管箱的鎖,但是箱子還關著。我盯著箱子,心跳加速。箱子裡面裝著約翰·肯尼迪的未來。

我打開箱子。上面是一捆現金和尼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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