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1963年11月22日 第二十四章

1

歷史喜歡不斷重複自己,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你不難想像,邁克·科斯勞為薩迪籌措醫療費的計畫就是再次排演約迪狂歡會。他說他他能把所有演員找回來演他們先前的角色,我們只要把時間安排在仲夏時節,他就能實現諾言——幾乎所有人都能參加。埃倫居然答應彈班卓琴,毫不含糊地再唱一遍《開普敦賽馬》和《克林奇山鄉村舞曲》,儘管她說她的手指從上次演出結束後疼到現在。時間定在七月十二日和十三日,但還有一些問題要解決。

第一重需要跨越的障礙就是薩迪自己,她聽到這個想法後驚駭不已。她稱之為「尋求施捨」。

「你媽媽才會這樣說。」我說。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然後低下頭,用手捋頭髮,遮住損傷的一邊臉。「就算是又怎麼樣?我說錯了嗎?」

「唉,讓我想想。你說的是那女人的人生教誨,那個看到女兒被人砍傷、幾乎喪命之後最關心教會的女人。」

「這麼做太卑賤了,」她低聲說,「博取全鎮人的同情,這麼做太卑賤了。」

「博比·吉爾出事那會兒你沒這麼想!」

「你在逼我,傑克。請別這樣。」

我坐在她身邊,抓起她的手。她把手抽開。我再次抓起她的手。這一次,她任由我抓著。

「我知道這對你很不容易,親愛的。但是有付出,就有索取。我不知道《傳道書》是不是這麼寫的,但它應該傳達了這樣的意思。你的健康保險只是個玩笑。埃勒頓醫生給了我們優惠——」

「我從沒要求——」

「噓,薩迪。求你了。這叫無償服務,他想這麼做。但是還有其他醫生。手術費用驚人,我的錢不夠花很久。」

「我真希望他殺了我。」她低聲說。

「我不許你再這麼說。」她聽到我的話音中帶著憤怒,縮成一團,淚水掉落。她現在只能用一隻眼睛哭泣。「親愛的,大家想為你這麼做。讓他們做吧。我知道你媽媽活在你的腦子裡——我想幾乎每個人的腦子裡都裝著媽媽——但是你不能讓她在這件事上插手。」

「這些醫生回天無力。不可能恢複到從前的樣子。埃勒頓跟我說過。」

「他們能改善很多。」這聽起來比說他們「能改善少許」要好一些。

她嘆口氣。「你比我勇敢,傑克。」

「你很勇敢。你願意做嗎?」

「為了薩迪·鄧希爾的慈善表演。我媽媽要是知道了,準會吃驚不小。」

「我得說,那舉辦這次活動的理由就更充分了。我們要給她寄些劇照。」

她笑了,不過她只放鬆了幾秒鐘。她用微微顫抖的手點燃一支香煙,然後又開始捋一邊臉頰上的頭髮。「我一定要去嗎?讓大家看看他們的錢花在哪裡?就像拍賣台上的美國波克夏豬?」

「當然不是。我相信不會有人暈倒。這裡很多人都看過更糟的情況。」我們作為這個農牧區的教員,看到過更糟糕的情況——例如,布麗塔·卡爾森在房屋大火中嚴重燒傷,達菲·亨德里克森因為他爸爸車庫裡吊卡車發動機的起重吊架滑落,左手變得像只蹄子。

「我沒準備好接受那種目光。我想我永遠都沒法準備好。」

我真心希望情況不會果真如此。世界上的瘋子——約翰·克萊頓們,李·哈維·奧斯瓦爾德這些人——不應該獲勝。他們確實取得些許勝利之後,上帝如果不願他們繼續得逞,那普通人就必須得勝。他們至少得嘗試。但現在不是就這個問題跟她講道理的時候。

「我要是說埃勒頓醫生也同意參加演出,你會怎麼想?」

她暫時忘記頭髮,盯著我。「什麼?」

「他想扮演伯莎的屁股。跳舞的矮種馬伯莎是藝術系孩子們的創意。她在別人演滑稽短劇時四處閑逛,她的招牌動作是伴著吉恩·奧特里 的《重上馬鞍》搖尾巴跳快步舞。」(尾巴由伯莎團隊尾部的成員用細繩控制。)鄉村人並不以高雅的幽默感著稱,會覺得這很有趣。

薩迪開始笑。我看得出笑讓她疼痛,但她情不自禁。她躺回沙發里,一隻手掌壓住額頭中央,好像在阻止腦袋爆開。「好吧!」她最終能開口時說,「我由你這麼做,只是為了看到那一幕,」然後她盯著我,「我會在綵排時看。你不能讓我站到舞台上,讓所有人都能看到我,竊竊私語:『噢,看那個可憐的姑娘。』我們說定了嗎?」

「我們當然說定了。」我說,吻了她。這只是一重障礙。下一重障礙就是說服達拉斯最好的外科手術醫生在七月的酷暑中來到約迪,鑽到三十磅重的帆布服裝底下,充當馬屁股,左右騰躍。我根本還沒有徵得他的同意。

結果,這不成問題。我把想法告訴他時,他像個孩子般興奮。「我有經驗,」他說,「我太太這些年一直說我是個完美的馬屁股 。」

2

演出地點成了最後一重障礙。七月中旬,李在新奧爾良因為試圖向美國軍艦「黃蜂」號上的水手散發支持卡斯特羅的傳單而被踢下碼頭,德凱來到薩迪的住處。他親吻薩迪完好的一邊臉頰(不管是誰來探望,她都轉開受傷的那邊臉),問我想不想出去喝杯冰啤。

「去吧,」薩迪說,「我沒事。」

德凱開車把我帶到一家貌似裝了空調的餐廳,餐廳名叫草原松雞,位於鎮子南面九英里的地方。時間是下午三點左右,酒吧里只有兩位孤獨的客人在喝酒,自動唱機沒有亮。德凱遞給我一塊錢。「我出錢,你出力。怎麼樣?」

我走到吧台,抓起兩瓶鹿角啤酒。

「我要是知道你拿鹿角,就自己去了,」德凱說,「夥計,這玩意跟馬尿一樣。」

「我碰巧喜歡喝,」我說,「當然,我想你在家喝了酒。我想你說過:『地方酒吧里的混蛋對我來說品位太高了。』」

「我根本不想喝這該死的啤酒,」薩迪現在不在我們身邊,他怒不可遏,「我想做的事情是照弗雷德·米勒的臉來一拳,當然還要對傑西卡·卡爾特羅普穿著蕾絲的屁股踢一腳。」

我知道這些名字,但是,我只是卑微的工資奴隸,從來沒有跟兩者說過話。米勒和卡爾特羅普佔了德諾姆高中學校董事會三分之二。

「說下去,」我接話道,「你既然已經怒不可遏,告訴我你想把德懷特·羅森怎麼辦。他不是剩下的那個嗎?」

「是羅林斯,」德凱氣憤地說,「我會放過他。他站在我們這一邊。」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們不讓我們用學校體育館舉行狂歡會。儘管我們說時間定在仲夏,體育館那時候閑在那裡。」

「你在開玩笑嗎?」薩迪之前告訴我,鎮上有些人會反對她,我還不信。愚蠢的老傑克·埃平,依然停留在二十一世紀的科幻奇想之中。

「孩子,我真希望我是在開玩笑。他們擔心會發生火災。我指出我們當初為學生募款時,他們沒有過這種的擔憂,卡爾特羅普這個女人——這隻乾枯的老貓——說:『哦,是的,德凱,但那是在學期當中。』

「他們擔憂,好吧,他們擔心一名員工為何會被她的瘋丈夫用刀劃開臉。他們擔心報紙會報道,或者,但願不會,達拉斯的電視台會曝光。」

「這有什麼關係呢?」我問道,「他……耶穌啊,德克,他根本不是這裡的人!他來自喬治亞!」

「他們不在乎這個。他們在乎的是他死在了這兒,他們擔心這會給學校、鎮子乃至他們自己帶來不良影響。」

我聽到自己發出哀鳴,一個正當盛年的男人發出這種聲音實在不雅,但情不自禁:「這簡直毫無道理!」

「他們為了消除尷尬,希望開除她。但他們不能開除她,於是希望她能在孩子們看到克萊頓在她臉上留下的傷疤之前辭職。該死的小鎮,狗屎的虛偽,夥計。弗雷德二十歲時,經常去墨西哥新拉雷多市的妓院鬼混,兩個月一次。他要是能從他爸爸那裡提前得到零花錢,會去得更勤。還有可靠的消息證明,傑西卡·卡爾特羅普還是斯威特沃特牧場上名不見經傳的傑西·特拉普時,十六歲那年變得超胖,大概九個月之後又找回苗條的身材 。我打算告訴他們我的記憶比他們該死的鼻子還要長,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羞辱他們。」

「他們真的不能因為薩迪前夫的瘋狂責怪薩迪……不是嗎?」

「成熟點吧,喬治。有時候,你好像是在馬廄里出生的,或者是在哪個直心眼的國家出生的。對他們來說這關乎性。對弗雷德和傑西卡這樣的人來說,一切都關乎性。他們很可能認為《小頑童》中的阿爾法爾法和斯潘基閑暇時在馬廄外面對著達拉手淫,而布克維特在一旁加油。這樣的事情發生時,總是女人的錯。他們不會直截了當地這麼說,但他們心裡認為男人是野獸,女人不能馴服男人。好吧,讓他們這麼想吧,夥計,讓他們這麼想吧。我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你必須這麼做,」我說,「你如果不這麼做,薩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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