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薩迪與將軍 第十四章

1

追思會是在新學年第一天的晚上舉行的。如果用眼淚沾濕的手帕條數來衡量追思會是否成功,我和薩迪組織的活動可謂大獲成功。我肯定孩子們的情緒得到痛快的宣洩,米米女士本人也會喜歡這樣的告別式。「愛挖苦的人往往是穿著盔甲的膽小鬼,」她曾經對我說,「我也一樣。」

在大部分時間裡,教師們忍著沒有流淚,然後邁克打動了他們。邁克冷靜、誠摯地朗誦著箴言第三十一章。此後,放映幻燈片時,教師們聽著極其傷感的音樂《西城故事》,也哭了。我發現波爾曼教練很有趣。眼淚從他漲紅的臉上流下,高聲的哭泣從他寬大的胸膛中傳出來。德諾姆橄欖球隊的領袖讓我想起大家第二喜歡的卡通鴨子,鴨寶寶休易。

我站在正在播放米米女士照片的大屏幕前,將觀察到的這一幕悄悄告訴薩迪。她也哭了,後來不得不下台,走進旁邊的房間里,然後笑容戰勝淚水。她現在安全地站在影子里,責備地看著我……然後對我伸出中指。我認為我是罪有應得。我在想,米米女士是不是仍然認為薩迪和我會相處得極好。

我想她很可能還是這麼認為的。

我挑選《十二怒漢》作為秋天要演的戲。既是偶然,也是我故意疏忽,我沒有通知塞繆爾·弗倫奇公司,我想將我們的版本改名為《陪審團》,這樣我就能用些女演員。我會在十月下旬挑選演員,十一月十三日開始排練,屆時獅子隊的最後一場橄欖球常規賽業已結束。我有意讓文斯·諾爾斯出演八號陪審員——堅持己見的傢伙,在電影中由亨利·方達出演——邁克·科斯勞則出演我認為最棒的角色:盛氣凌人、粗暴無禮的三號陪審員。

但我同時在關注一場更重要的演出,弗蘭克·鄧寧事件相比這場演出,就像毫無價值的雜耍短劇。這場演出名為《傑克和李在達拉斯》。演出如果順利,其中的一幕會是悲劇。時機成熟時,我必須準備登場,演出要提前開始。

2

十月六日,德諾姆獅子隊贏得第五場橄欖球賽,朝著獻給文斯·諾爾斯的全勝賽季前進。文斯在《人鼠之間》中扮演喬治,但他永遠沒有機會在喬治·安伯森版的《十二怒漢》中出演角色了——這一點稍後再說。那是個為期三天的周末的第一天,接下來的星期一是哥倫布日。

我在假期期間開車去了達拉斯。很多商店都開著,我的第一站是格林維爾大道上的一家當鋪。我告訴櫃檯後面那個身材矮小的男人,我想買他手裡最便宜的結婚戒指。我從店裡走出來,左手第三根手指上戴著八元的金戒指(至少看起來是金的)。然後我開車到市中心中央大街下半段的一處地方,我是在達拉斯的黃頁上搜索到這個地方的:沉默的邁克衛星電子產品店。在那裡,一位穿著整齊、身材矮小的男人接待了我。他戴著角質架眼鏡,衣服上掛著一枚既古怪又前衛的徽章,徽章上面寫著「別相信任何人」。

「你是沉默的邁克嗎?」

「是的。」

「你真的沉默寡言嗎?」

他笑了。「那要看是誰想聽我說話。」

「假定沒有人想聽。」我說,告訴他我想要什麼。結果是,我本可以省下八塊錢。因為他根本沒興趣聽我講我所謂的不忠的妻子。我想買的裝備倒是引起了這位老闆的興趣。在這個話題上,他是多話的邁克。

「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從哪個星球來的,你們可能有那樣的裝備,但我們這裡肯定沒有。」

我想起米米女士曾把我比作《地球停轉之日》里的外星訪客。「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

「你想要一台小型無線收聽設備?好吧。我有很多,在你左邊的玻璃盒子里。它們叫晶體管收音機。牌子有摩托羅拉和通用,但是日本製造的質量最好。」他嘟起下嘴唇,把一縷頭髮從額頭上吹開。「這不是當頭一棒嗎?十五年前,我們將他們的兩個城市炸成放射性塵埃,將他們打敗,但他們死了嗎?沒有!他們藏在洞里,等著灰塵落下來,然後爬出來,拿起電路板和烙鐵,而非日本南部機關槍。到一九八五年,他們會擁有全世界。至少我居住的地方會是他們的。」

「所以,你幫不了我?」

「你開什麼玩笑?我當然能。沉默的邁克·麥凱克倫總是樂意滿足顧客在電子方面的需求。但是得花錢。」

「我很願意花這筆錢。把這個撒謊的婊子拽上法庭後,我能省下很多錢。」

「嗯哼。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後面拿點東西。把門上的牌子翻成『關門打烊』,好嗎?我想給你看樣東西,可能不……嗯,可能是合法的,但誰知道呢?沉默的邁克·麥凱克倫是律師嗎?」

「我猜不是。」

這位六十年代電子產品導購再次露面時,一隻手裡拿著一個外觀奇怪的裝置,另一隻手拿著一個小紙板盒。盒子上印著日文。裝置看起來像是給少婦用的模擬陰莖,安裝在黑色的塑料圓盤上。圓盤有三英寸厚,直徑跟二角五分硬幣差不多,一團電線從圓盤裡伸出來。他把這玩意放在櫃檯上。

「這是個回聲器。就是在達拉斯造的,朋友。如果有人能打敗日本人的子孫,那就是我們。到一九七〇年,在達拉斯,電子業會取代銀行業。記住我說的話吧,」他在胸前畫了個十字,指著天說,「上帝保佑得克薩斯。」

我拿起那玩意。「這東西的腳得立在家裡的腳墊上,算什麼回聲器?」

「這是最接近你跟我描述的你想要的那種竊聽器的玩意。體積很小,因為沒有真空管,也不使用電池。它用的是家庭用普通交流電。」

「把它插在牆上嗎?」

「當然,為什麼不能呢?你的妻子和她的男朋友可以看著它說:『太棒了,我們出去時有人在這裡裝了竊聽器,讓我們來場鬧騰的性交,然後聊聊私事。』」

好吧,他是個怪誕又好笑的人。不過,忍耐是種美德。我想要這輛車。

「那這玩意怎麼用?」

他敲了敲圓盤。「把這個裝進燈座。不是落地燈,除非你想錄下老鼠在踢腳板內跑動的聲音。明白嗎?是檯燈,人們會在檯燈旁說話。」他拂一下電線。「紅線和黃線連接到電燈線,電燈線插在牆上。打開燈,竊聽器才會打開。他們打開燈,嘿,你就能聽到動靜啦。」

「這是麥克風嗎?」

「對,在美國貨里算不錯的。現在——你看見剩下的兩根電線了嗎?藍色和綠色的?」

「嗯。」

他打開印著日文的紙板盒,取出一台盤式錄音機。體積比薩迪的雲斯頓牌香煙包大一點,但沒大多少。

「把這些電線連到這裡。把底座部分裝在燈里,錄音機放在辦公桌抽屜里,或者放在你妻子的短褲中。或者在牆上鑽個小洞,把它裝在廁所里。」

「錄音機總是從電燈線取電嗎?」

「那是自然。」

「我能買兩個這種回聲器嗎?」

「四個都可以,如果你需要的話。但是要一個星期。」

「兩個就夠了。多少錢?」

「這類東西可不便宜。一對要一百四十塊。最低價。必須現金支付。」他的口氣中帶著遺憾,彷彿是說,我們剛才做了個美妙的電子技術夢,現在夢該結束了。

「請你安裝的話得加多少錢?」我看到他一陣驚慌,趕緊解釋,「我不是讓你干黑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只是把竊聽器裝在檯燈里,連在錄音機上——行不行?」

「當然可以,怎麼稱呼?」

「叫我無名先生吧。」

他的眼睛一亮,就像E.霍華德·亨特 剛剛聽說事情曝光了。「不錯的名字。」

「謝謝。你得多帶點電線。我如果需要裝得近,線就短點兒;我要是不得不藏在櫥櫃里或者牆的另一邊,線就得長點兒。」

「可以,但線不能超過十英尺,否則聽不清聲音。還有,你用的線越多,東西被人發現的幾率就越大。」

一個英語老師也能明白這一點。

「一共多少錢?」

「嗯……一百八。」

他準備好討價還價,但我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愛好。我放五張面值二十元的鈔票在櫃檯上,然後說:「我拿到貨再給你餘款。但我事先得試試東西能不能正常工作,怎麼樣?」

「好的,可以。」

「還有一件事。用舊檯燈。很舊的那種。」

「很舊的?」

「舊貨甩賣或者跳蚤市場上兩毛五一盞的那種。」我在導過一些戲之後——算上我在里斯本高中導演的戲,《人鼠之間》已經是我的第五個戲——對背景布置有了些了解。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是,有人從帶簡單傢具的公寓里偷走裝有竊聽器的檯燈。

有一小會兒,他看起來很疑惑,然後心領神會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我明白了。真實。」

「計畫是這樣,斯坦。」我朝門口走去,然後走回來,胳膊靠在晶體管收音機展示柜上,看著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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