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葉之章 十一

脅坂講介不發一語地開著車,離開新千歲機場約莫十分鐘便進入千歲市區,我們在千歲川附近左轉穿越市中心到另一頭,不久前方出現一片樹林,樹林前有一棟白色建築物,他把車子開進了建築物的停車場。

「這裡是哪裡?」我問。

「待會兒再告訴你。」脅坂講介一徑望著前方,「別多問,跟著我走就對了。」所謂專斷獨行大概就是他這種口氣吧。

這棟建築物有點像飯店或旅館,但脅坂講介沒走向正面大門,而是直接走進停車場旁的便門,我跟著他走了進去。

走了一會兒前方出現電梯,兩名身穿浴衣 的老伯站在電梯前,其中一人拿著一瓶SUNTORY OLD,另一人則提著裝了冰塊的冰桶,見我們不是從大門方向走來,兩位老伯都一臉訝異。我從進門之後一直低著頭,但很快我便察覺兩位老伯的反應不大對勁,我偷瞄他們,發現拿著威士忌的老伯正和另一位老伯竊竊私語,兩人都把視線投向等著電梯的脅坂講介。

電梯門打開,我們四人走了進去,詭異的氣氛依舊,兩位老伯都緊閉著嘴神情僵硬,脅坂講介也刻意無視他們,抬頭盯著樓層指示燈。

兩位老伯在三樓出了電梯,他們一出去,脅坂講介立刻按下「關」的按鈕。

「那兩人是誰?」

「不知道。」

「他們一直盯著你看呢。」

「因為我長得帥吧。」他冷冷地說。還會和我開玩笑是好事,但開玩笑的時候板著一張撲克臉是教我作何反應。

電梯只到四樓,門一開,他比了個「請」的手勢,我踏出一步便不禁望向地上,這裡的地毯踩起來的感覺不大一樣。

脅坂講介皺著眉說:「這是接待貴賓用的地毯,不過滿令人反感的。」

「接待什麼貴賓?」

「嗯,一言難盡。」他走在灰色地毯上,完全聽不到腳步聲。

走廊盡頭有兩扇門,脅坂講介在第一扇門前停下腳步,房間號碼是「1」,他從牛仔褲口袋取出錢包,再從錢包抽出一枚卡片,門把上方有一道插卡縫隙,他把卡片插了進去,旁邊的小綠燈閃了一下,接著便聽見「喀啦」一聲輕響。

他轉動門把一推,房門應聲而開,一進門旁邊就是浴室,房間深處有兩張單人床,還有一道看來是通往隔壁房間的門。

脅坂講介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上,左手掌朝下擺了擺,似乎是叫我在這兒靜靜等著,我默默點了點頭。

他在隔間門上敲了兩下,不等回應便開門走進去。

一開始隔壁沒傳來任何聲響,我以為隔壁房間沒人,但沒多久我發現我錯了,我聽見女人的說話聲。

「……你嚇了我一跳。」隔間門沒完全掩上,聲音聽得很清楚,女人似乎嘆了口氣,接著說:「怎麼突然跑來了,也沒和我說一聲。」

總覺得這聲音聽起來不大對勁,莫名的不安充塞我的胸口,這種奇妙的感覺到底是什麼?這個人到底是誰?

「請先回答我的問題,媽媽,你想對她們做什麼?」

媽媽?這個人是脅坂講介的媽媽?為什麼他媽媽會出現在這地方?

「這你不用管。」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告訴我?我為了幫助她們一直聽從你的指示,我應該有權利知道的不是嗎?還是你想對我隱瞞不可告人的事?」

「……你只要照著我的話做就行了。」

「很抱歉,我無法再聽你的話了,就是因為照著你的話做,氏家鞠子才會被那些人帶走。」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我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也無法想像他們此刻的表情。

「看來我們之間有些誤會。」女人說:「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但今天很晚了,明天再說吧,睡個覺起來你應該會冷靜點。」

「媽媽,」脅坂講介大聲地蓋過女人的聲音說道:「我想請你見一個人。」

我吃了一驚,他指的一定是我。

隔壁再度陷入沉默,數秒鐘之後,女人開口了:「你該不會把她……」

「沒錯。」他說:「我把她帶來了。」

「不,我不會見她的。」女人斷然拒絕。

「你一定得見她,而且你必須親口向她說明一切。」

「啊,等一下,講介……」

脅坂講介將門整個拉開走了進來,微弱的房內燈光下,他的眼神顯得異常嚴肅。

「進來。」他說。

我宛如夢遊症患者不自然地踏著步子,走過脅坂講介身旁走進了隔壁房間。

房間正中央擺著沙發與矮桌,深處有張大辦公桌,一位身穿白襯衫的女人正站在辦公桌與窗戶之間望著我。

一時間我無法看清她的長相,或許是體內某股力量阻止了我,感覺像是從焦距沒調好的望遠鏡看出去,或是正看著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總之我花了不少時間才看清楚她的容貌。

她長得和我一模一樣,而且是和數十年後的我一模一樣,我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可能遇見的人如今正滿面愁容地望著我。

我輕呼一聲,急忙向後退,整個背部狠狠撞在牆上,我開始顫抖,全身寒毛直豎,嘔吐感壓迫著我的胸口無法喘息。

脅坂講介過來抓住我的雙肩說道:「別慌。」

我看著他,我想說話,舌頭卻不聽使喚,最後勉強擠出幾個字:「她……是誰?」

脅坂滿臉苦澀地朝那個女人望了一眼,又回過頭來看著我說:「她是你的原始版本。」

「原始……?」我不懂他的意思,再次朝著窗邊的女人看去,她也和我一樣手足無措,忽然她似乎想到了什麼,只見她慌忙抓起桌上的眼鏡戴上,那是一副頗大的眼鏡,鏡片是淡紫色的,接著她關掉身旁的檯燈,她的周圍頓時暗了下來。

「馬上你就會知道一切真相了。」脅坂講介領著我走向沙發,然後他對窗邊的女人說:「媽媽,你也過來吧。」

「我在這裡就行了。」她在辦公桌另一側的椅子坐下,身子微微朝向窗戶,我只看得見她斜後方的背影,她右邊耳垂上的耳環閃閃發亮。我看到她的髮型,忽然想著與現在的處境完全不想乾的事——或許我年紀大了也該剪那樣的短髮。

「還有,能不能把燈再轉暗一點?」她說。

脅坂講介調整牆上的開關把天花板的燈光轉暗,就在這說亮不亮、說暗不暗的空間里,我們三人沉默了好一陣子。

「首先從我父親談起吧。」脅坂講介打破了沉默,「不過他不是我的親生父親,我只是養子。」

矮桌上有個附便條紙的筆筒,他取了便條紙,抽出旁邊的原子筆在上頭寫下「高城康之」四個字。

「你聽過這個名字嗎?他是聰明社的前任社長。」

我從沒聽過,搖了搖頭。他明白了,又寫下「高城晶子」四個字。

「那這個名字呢?」

「沒聽過。」整個喉嚨好乾,我的聲音聽起來很沙啞。

脅坂講介伸出拇指指向身後那位坐在窗邊的女人,「她就是高城晶子。」

我再次望向她,暗淡的光線中一動也不動的她宛如人偶。

「這兩個人是夫妻,簡單說就是聰明社的年輕社長與社長夫人,在旁人眼中都覺得他們非常幸福,但這對夫妻沒辦法生孩子。高城康之,也就是我父親身上帶有某種遺傳病的基因,這種怪病致死率相當高,而且患者的孩子也會遺傳到。」他一口氣說到這裡朝我看了一眼,以眼神問我「懂不懂」,我不明白他想說什麼,還是點了點頭。

「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就是AID ,也就是所謂的非配偶間人工授精法,使用特殊儀器將捐精者的精子直接注入子宮,如此一來小孩便不會帶有父親的基因,而且至少能確定與母親有血緣關係,對夫妻而言,這樣的孩子比領養的小孩更容易投入感情。但是,沒想到正當我父母想施行AID的時候,發現母親這邊也有問題,由於她年輕時曾遭到感染,左右兩邊輸卵管完全堵塞,雖然靠輸卵管重建手術仍有可能受孕,但成功幾率只有百分之五,而且她的主治醫生並不贊成她動手術,真可說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所以他們就收你當養子?」

「不,在收我當養子之前,他們還有另一個選擇。那位醫生對他們說,當時日本有好幾所大學生正在進行體外受精的研究,只要技術成熟,或許能解決他們的煩惱,於是我父母決定賭賭看。這時我父親想到了一個人,那就是進入北斗醫科大學研究所的氏家清,他是我父親就讀帝都大學時的社團朋友。」

「氏家……」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姓氏,「這麼說來,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氏家這個人?」

「你這麼問讓我很尷尬,總之先聽我說下去。我父親會想到氏家是有原因的,他之前就聽說氏家在做關於體外受精的研究。」

「但就算是體外受精……」

「沒錯,如果使用我父親的精子來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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