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雙葉之章 五

東京烏雲密布,北海道卻是萬里無雲,濕度也低,不會曬得全身汗流浹背,我任性地想這個季節要是能住在這裡就好了。

我抵達新千歲機場,接下來必須轉搭電車前往旭川。我坐上「丁香號」特快列車 ,看著氣質不同於東京人的乘客陸續從沿途停靠的車站走進車廂,我終於感受到自己來到了北方的城市。我的意思並不是這些人的模樣很遜或很老土,我仔細觀察北海道的人們,試圖找出與東京人的不同點,我發現關鍵在於表情的微妙差異。今早我前往羽田機場的一路上看見的行人都宛若經歷風霜的疲倦旅客,而這裡的人們在這個時間卻彷彿仍細細品味著早晨的清新朝氣,或許是因為這塊土地還處於成長階段,也或許只是因為這裡的七月很涼爽吧。

我胡亂想著這些事,不知不覺列車抵達了札幌,我猶豫了一下,決定先下車逛逛再去旭川。一想到媽媽一定曾在札幌遊玩,我不禁也想看看這裡的景物。

我參觀了舊本廳舍,又去看了札幌市著名的鐘塔,鐘塔的寒酸簡陋讓我大失所望。接著我坐在大通公園的長椅上吃著冰淇淋,或許因為是星期日,路上行人大多攜家帶眷,每個父親都滿臉倦意,這點倒是和東京沒兩樣。

我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起脅坂講介說的那些話,難道媽媽真如他所說是被巨大的勢力謀殺?那股勢力和伊原駿策有關係嗎?如果這些都是真的,動機又是什麼?

無奈我一點頭緒也沒有,我和媽媽生活了那麼長的時間,對媽媽的事卻一無所知,我不知道媽媽到底是什麼人,甚至不知道媽媽為什麼是我的媽媽,我什麼都不知道居然還活了這麼久。

我決定從頭到尾把所有事情整理一遍。一切的起點從我上電視開始,媽媽反對我上電視,但我瞞著她上台了,於是怪事接踵而來。

名叫藤村的北斗醫科大學教授從旭川來我家拜訪,媽媽曾任職於那所大學,而這號人物的來訪似乎讓媽媽感到很憂心。

一名中年男人出現在我就讀的大學到處調查我,中年男人曾向我的三個朋友探聽情報,不久媽媽便被車撞死,兇手肇事逃逸,車子是賊車。

我在媽媽的遺物中找到一本關於伊原駿策與他兒子的新聞剪貼本,而就在同一天,藤村教授問我要不要來一趟旭川。

緊接著前天出現一名奇怪男子和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男子自稱脅坂。

我的頭愈來愈疼,現在的心情就好象面對著兩千塊拼圖片,而且手上並沒有完成圖,每一塊拼圖片都各自存在,彼此之間不管橫向或縱向都拼不起來,怎麼排都不對勁,怎麼繞都是死胡同。

忽然我的視野一暗,眼前出現一道人影,我抬起頭,一名年輕男子沖著我滿臉堆笑,他穿著像是不二家 包裝紙的襯衫。

「嗨,我們見過面對吧?」年輕男子揮舞著手臂,看上去像只大猩猩。

我的冰淇淋還沒吃完,索性瞪了他一眼回道:「你是誰啊?」

年輕人有點被我嚇到,但仍不死心,「你不記得了嗎?今年四月你們入學典禮結束後,我不是跑去問你們要不要加入我們學校的社團?我們還在咖啡店裡聊了一下呀。」

「你在講什麼鬼話?我入學是去年的事了。」

「咦?你不是念前面那所女子大學嗎?」眼前的傻小子舉起長長的手臂指向西方。

「我剛剛才從東京來到這裡,你在發什麼神經啊?想泡我也得想個好一點的借口吧。」

「不是啦,我沒有那個意思……,你真的不認得我?」

「很煩耶,你哪位呀。」

「怪了……」年輕人嘟囔著搔了搔頭便離開了,一邊走還頻頻回頭滿臉狐疑。

什麼我們見過面啊,真是老套,這句話在湘南海灘待一個小時大概會聽到五次吧,看來只要大一點的都市,居民都會失去自己的風格。

吃完冰淇淋,我拿著行李離開札幌。

抵達旭川車站的時候是下午三點。札幌的確是個大城市,但旭川也相當有規模,一出車站,林立的高樓大廈映入眼帘,棋盤格線般整齊的道路上塞滿了汽車,這幅景象和東京其實沒兩樣,不過穿越馬路的時候如果站在道路中央眺望遠方,會看見美麗的山丘稜線,這就不是在東京見得到的風景了。

車站前朝東北方延伸而出的道路當中有一條步行者專用道,兩側並排著綜合商城及高級咖啡廳與餐廳,我拿起旅遊手冊一看,這裡叫做平和通購物公園,是日本所有行人徒步區的濫觴,道路中央設有花壇、噴水池以及供行人休憩的長椅。這裡和大通公園一樣人潮眾多,坐在長椅上休息的男士看起來都像是為人父親的,每個都是滿面倦容,這點也和大通公園一樣。

從車站步行到飯店約五分鐘,道路對面的大樓也是飯店,但我住的這棟看起來比較新,應該是最近剛蓋好。我從車站走到這裡的路上看見許多蓋到一半的大樓,看來這座城市若以人的一生來比喻應該正處於發育期吧。

飯店房間以我的名字預約了兩個晚上,而且我不必付半毛錢。

服務生交給我七〇三號房的鑰匙並和我說明了房間位置,接著遞給我一個信封說是有人轉交的留言,我伸手接過道了謝之後走向電梯。

七〇三號房是單人房,當然不怎麼寬敞,但設備很新,看起來很清爽,光是沒有煙味這一點就讓我謝天謝地了。

放下行李上過廁所之後,我拆開信來看,藤村信上叫我先別用餐,要我在房裡等著,他預定六點過來和我碰頭,看來今晚的飯錢也省了,我暗自竊喜。

我沖完澡正在換衣服,窗邊的電話響了。現在才剛過五點,我一邊暗忖會不會太早了點,一邊接起電話。

話筒傳來總機小姐的聲音:「請問是小林小姐嗎?一位鈴木先生來電找您,我幫您轉接。」

「鈴木?」哪個鈴木啊?

電話接通聲響起,接著傳來模糊的男人說話聲:「喂喂,小林嗎?」

「我是。」

對方聽到我的聲音似乎愣了一下,「咦?請問小林一郎先生在嗎?」

小林一郎?這傢伙在說什麼夢話?

「你打錯了,這房間只有我一個人,沒有什麼小林一郎。」

「咦?」電話那一頭的男人說道:「啊,這樣子嗎?大概是總機搞錯了,真是對不起。」說著徑自掛斷電話。

我一頭霧水,獃獃地握著話筒。

搞什麼呀?

我瞪了話筒一眼掛回話機,住飯店居然還會接到打錯的電話,看來打電話的男人和那個總機小姐兩人之中一定有一個是冒失鬼。

不過……總覺得不大對勁,不,應該說是我的耳朵覺得不大對勁。剛剛那個男人的聲音我好像在哪裡聽過,不,不是聲音,是說話的語氣,聲音本身倒是很模糊。

我想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決定不管了,我可沒閑工夫想這些,在藤村抵達飯店之前,我得化好妝才行。

妝化到一半電話又響了,接起來一聽,又是剛剛那個總機小姐說有轉接,我本來想和她抱怨剛剛的事,嫌麻煩又算了。

電話是藤村打來的,他先說了聲:「遠道而來,辛苦你了。」

「還好,不怎麼辛苦,沒想到東京和北海道這麼近。」

「你有這種感覺表示你還年輕呀。啊,我現在正要過去,你都安頓好了嗎?」

「好了。」

「那麼我們在飯店大廳碰面吧,我應該會准六點抵達。」

「好的,恭候大駕。」

掛上電話,我加快了化妝的速度。

來到一樓大廳,我在櫃檯前的整排沙發中挑了一張坐下等藤村,就在時針即將指向六點二分的時候,飯店大廳的自動門開啟,一名身穿灰色西裝的瘦小紳士走了進來,我記得這個身影,媽媽出車禍的前一天來我家公寓的人就是他。

他在櫃檯前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我,大廳里坐在沙發上的只有我和另一位中年伯母。

他露出溫和的笑容緩緩朝我走來,於是我站了起來。

「你是小林雙葉小姐吧?」他的聲音和電話里一模一樣,「我是藤村。」

我雙手交疊身前恭謹地鞠了個躬,「真是非常謝謝您的幫忙,還麻煩您幫我安排機票和飯店……」

藤村輕輕揮了揮手,「別和我說這些硬邦邦的客套話,免得影響了食慾。不過話說回來……」他眨著眼睛一邊打量我的長相和全身,喃喃地說:「真是太完美了、太完美了,沒想到竟然這麼……」

對方強烈的視線讓我不禁縮起身子。

「啊,對不起。」他連忙致歉,「你的母親小林志保小姐把你養育得太完美了,我只是忍不住讚歎這一點,如果造成你的不舒服還請見諒。」

「不,請別這麼說。」我笑著搖了搖頭,但我確實有些不舒服。

藤村說他知道一間好餐廳,於是我上了他的車,十分鐘後我們抵達一間日式料理屋,餐廳附近是住宅區,與購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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