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鞠子之章 四

星期三下課後我離開學校,就在走進家門的同時電話鈴聲響起,不過鈴聲很快就停了,應該是舅媽在廚房接了電話。我走進客廳,舅媽一看見我便對著話筒說:「啊,請稍等一下,她回來了。」舅媽將無線電話機的話筒遞了過來。

「一位下條小姐從東京打來的電話。」

「啊……」我把背包往沙發一丟便接下話筒,舅媽似乎有點被我嚇到。

「喂?我是氏家。」我不禁有些激動。

「我是下條。上次的東京之行辛苦你了。」話筒傳來熟悉的聲音,明明是不久前才聽到的聲音,卻讓我覺得好懷念。

「不,是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真的很謝謝你。」

只見舅媽面露微笑走進廚房,於是我在沙發坐了下來。

「關於上次那個健行社團的事……」下條小姐說。

「是。」我全身僵硬。

「我在圖書館找到了笠原老師所說的那份帝都大學體育會活動記錄,那種東西好像從來沒人看,上面滿是灰塵呢。」

「那我父親曾加入的社團……」

「找到了。」下條小姐直截了當地說:「類似健行同好會的組織有好幾個,令尊參加的是一個名叫山步會的社團。上山散步的山步,山步會。那本活動記錄裡頭夾著當年山步會製作的小冊子。」

「山步會……」

梅津教授的記憶果然沒錯,父親為什麼要謊稱不曾加入社團?

「那本小冊子是通訊錄嗎?」

「不是通訊錄,雖然上頭記載了各屆社員的名字,但留下聯絡地址的只有社長及副社長,除此之外還簡單記錄了當年舉辦過的活動,影本就在我手邊,我舉個例子念給你聽:『九月十九日,高尾山當天往返,天氣晴、短暫雨,參加者六名。進行植物攝影及野鳥觀察。』差不多像這樣。這是不折不扣的健行,和笠原老師描述的不大一樣。」

「所以那份社員名單里也有我父親的名字?」

「對,你父親是第十一屆的副社長,只不過當時的社員人數各年級加起來只有九人。」

「請問……這些社員當中有女性嗎?」

「女性社員?沒有,全是男性。」

「我父親的上一屆或下一屆社員當中也沒有嗎?」

「你等我一下。」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我有些過意不去,畢竟是長途電話,但這個問題非釐清不可。

「嗯,也沒有。」下條小姐說。

「這樣啊……」

「社員當中沒有女性,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什麼。」

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很失望,那張照片里臉部被塗掉的女子如果不是社團成員,那是哪裡冒出來的人呢?

「看來結果似乎不如你的預期。」

「不,沒這回事……」

「聽得出來你很沮喪。」

「對不起,還讓你花那麼多時間幫我調查。」

「你不必掛在心上,沒花我太多時間,而且調查總有撲空的時候,只不過,接下來你有什麼打算?這份影本應該不需要了吧?」

「不,我還是想看一看,只要和父親有關的事我都不想放過。」

「那我傳給你,呃,你那邊有傳真機嗎?」

「有的,我舅舅工作上偶爾會用到,號碼是——」

記下號碼後,下條小姐問:「你還有沒有想要我調查的事情?」

我急忙說道:「不不,我不能再給你添麻煩了。」

「別跟我客氣,反正都已經蹚了渾水,我想參與到最後,而且我對於你為什麼要調查親生父親的事也很感興趣,算是一種湊熱鬧心態吧。」電話那頭傳來了呵呵笑聲。

我聽到這番話,心裡有了覺悟,看來遲早得把來龍去脈告訴她才行,總不能讓她幫那麼多忙又什麼都瞞著她。

「說吧,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有些事應該只有住東京的人才有辦法調查吧?」下條小姐溫柔地說。

這時我想到了一件事,於是我厚著臉皮說:

「下條小姐,請問你知道東和大學嗎?」

「東和?知道呀。」下條小姐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東和大學怎麼了嗎?」

「你有沒有認識的人在那所大學裡?」

「認識的人呀……,嗯,是有幾個。」

「有文學院的嗎?」

「我記得有一個法文系的。」

「沒有念國文系的嗎?」

「沒有國文系的,不過朋友的朋友當中應該找得到一、兩個吧,你找東和國文系的人有事嗎?」

「我是想……下次我去東京的時候,能不能請你幫我和他們牽個線?」

「只是這樣?小意思呀,不過為什麼你會突然對東和感興趣,還指定要國文系?」

「嗯……目前狀況還不明朗,也可能是我想太多……」

「好吧,不逼問你了,我會幫你找個適當人選的。」

「麻煩你了,真的非常感謝你。」

「別那麼客氣,那我現在把影本傳過去。」

掛斷電話,我和舅媽說要借用傳真機便走上二樓。傳真機擺在二樓樓梯旁的走廊上,名義上是舅舅工作需要,其實最常用的人是阿香,尤其考試前這台機器特別忙碌。

我一邊等著傳真,腦中想起前幾天在函館發生的事,父親對著電話說的那些話一直盤旋腦海揮之不去。

「殺掉了?」

父親確實對著電話這麼說。那一天在回程的電車上,我反覆推敲這句話,我試著假設是我聽錯,父親說的並不是「殺」而是別的,例如「灑」或「撒」,但與父親接下來說的話搭配起來,似乎只有「殺」才說得通,因為父親接下來是這麼說的:「怎麼可能剛好在這個節骨眼發生意外。」

由此看來,應該是某個人殺了某個人並且偽裝成一場意外,而電話另一頭的人就是兇手。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謬,但當時父親的陰沉語氣似乎間接證實了這個可怕的推論。

父親到底在做些什麼?他究竟捲入什麼事件了?

東和大學、小林、久能老師、以及「那孩子」……,這幾個關鍵字彷彿被丟進洗衣機的手帕在我腦中不停旋轉。

傳真機「嗶」地響了一聲,我回過神來。

傳真機緩緩吐出傳真紙,我拿到手上一字一句仔細閱讀,由於已經知道名單上沒有女性社員,我其實不抱期待。

然而看了幾項活動記錄之後,我不禁緊緊捏住傳真紙,因為上頭偶爾會出現這樣的敘述:

「五月六日,多摩湖單車之旅,天氣晴,兩名帝都女子大學學生參與。」

看來雖然社員全是男性,但偶爾會有女性參加活動,可惜的是上頭並沒有列出那兩位帝都女子大學學生的名字。

接著我看到父親當副社長時的活動記錄,讀得更是聚精會神,果然這段時期也有來自女子大學的參加者,但同樣沒列出姓名。

再來我看到社員簡介,關於父親的介紹,只有「醫學院四年級第九研究室」這一行字,不過或許因為父親是副社長,後頭還記載了他當時在澀谷租屋的地址及故鄉苫小牧的地址。

我也順便瀏覽其他社員的介紹,看到一行字,我不禁瞪大了眼。

我的視線停留在社長的簡介上,社長名叫清水宏久,介紹文上寫著「工學院冶金工學科四年級」,而後頭的住址欄寫著——

世田谷區祖師谷一丁目

隔天是星期四,我比平常晚了一些吃早餐,卻在這時接到父親的電話問我中午有沒有空,他想在札幌車站附近和我見個面。父親說他現在在旭川,正要搭電車回函館,途中會經過札幌。

「我只能待到兩點。」我說。

「沒問題,那一起吃個午餐吧,那附近有沒有比較安靜的餐廳?」

「車站旁邊有世紀皇家飯店。」

「好,就那裡吧,我們在飯店大廳碰面。幾點比較好?」

「十二點半。」

「十二點半,好。」父親掛斷了電話。

放下電話,我不禁納悶父親找我有什麼事,我們前幾天才見過面,他應該沒必要為了關切我的近況而特地在中途下車。

不過剛好我也有話想問父親,就是關於那位清水宏久先生的事。母親的東京區域地圖上划了記號的「世田谷區祖師谷一丁目」是他家的地址,雖然清水先生不見得還住在那裡,但我猜母親前往東京正是去找他。

但問題是我該怎麼問出口?先不管這位清水宏久和父親是什麼關係,父親要是聽到我突然說出昔日熟人的名字一定會起疑心,更別提父親連過去曾經加入社團都不願告訴我。

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什麼好點子,只好出門去學校心不在焉地上了課,然後到了中午,我走出學校前往車站。

走進飯店,父親已經到了,一看見我便輕輕舉起手,他似乎比前幾天瘦了些,不知道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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