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場景十

「……也就是說,一般從MAC畢業的人里,都無一例外的在Vitec公司做出了卓越的成績。希望你們能步這些前輩們的後塵,當然,我也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到」

從Vitec公司來的人事部長,正鏗鏘有力作著發言。可我們下面聽眾為了做到伸直脖子認真聽而不打瞌睡,已經竭盡了全力。要是規規矩矩聽一兩個人發言倒還不是問題,可連著三四個人難免會有點厭倦。為什麼日本人這麼喜歡發言呢?特別是一到這種激勵年輕人的場合,上了年紀的人會蜂擁而至,真是討厭。

我轉動著眼睛偷看周圍的情形,左前方一個同事東倒西歪,其他人也為了忍住呵欠而苦不堪言。要放在一般學校的畢業典禮上,打瞌睡的人多的是,所以有人睡覺也不算顯眼,但今天這個房間里的畢業生才幾十人。為了不給人事部留下壞印象而影響到以後的分配,我拚命不讓眼皮耷拉下來。

每個人都演講完了之後,結業證書發到了每個人各自的手上。這證書不像一般的學校領到的那麼大,只有明信片大小。畢竟這只是滿足自己成就感的證書,這樣足夠了。

「那麼畢業典禮到此為止」主持人用乾巴巴的語言結束了儀式。

走出會場後,有人拍了我的肩膀,回頭髮現智彥正盯著我看。

「呵」我說道,「你剛坐哪兒啊,我還以為你沒來呢」

其實在典禮開始前我找了他好幾次。

「我遲到了一會,坐在最邊上」

「真少見啊,你傢伙這種事竟然遲到」

從很早開始,腳部有些不便的智彥行動起來總是比別人預留更充裕的時間。

「因為實驗室有點事情」

「實驗室?在這種日子?」

「是啊,對了」說完,他環顧了一下周圍,用更輕的聲音繼續說道,「送別會你去吧?」

「我去啊」

我和智彥所在的Reality學科研究全體人員打算為我們開一個送別會,會場就設在附近的義大利餐廳。

「那之後的安排呢?」他問。

「沒什麼安排」

「那麼」智彥舔著嘴唇說,「能不能陪我一會兒?」

「可以……什麼事?」

「我有話要說,有些複雜」智彥把手插進褲兜,左手撓了撓鼻子,「我想和你單獨談,在一個安靜點的地方」

雖然智彥的口氣聽起來漫不經心,但我卻心頭一陣恐慌,絕對是關於麻由子的事。

「我知道了,那我們去哪兒說呢?」

「到我實驗室來怎麼樣」

「沒問題」我點頭應允。

送別會於下午五點開始,Reality學科研究室的畢業生,包括我倆在內一共有六人。以這六人為中心把大家聚集起來搞一個派對,喝了很多瓶啤酒。

稍許過了一會兒麻由子才出現,儘管我很想立刻走到她身邊,可周圍很多人找我搭話,遲遲無法騰出身子。總算在我佯裝去廁所時候擺脫了人群,走近了她。

一看到我,麻由子的身體似乎變得有些不靈活,但沒有立刻逃走,而是站在了原地。

「我還以為你不來了」我說。

「我當然會來,畢竟是受過照顧的人的送別會」她一邊說,一邊把視線轉向其他地方。

我點點頭,斜視著她的臉,「好像氣色不錯啊」

「我健康著呢」她回答。

從去年年末以來,我和她非但沒有見過面,連話都沒好好說上一句。當然,是她在刻意迴避我,電話也設置成了自動答錄機的模式。

「今天稍晚點我會和智彥見面」我小聲說。能看出她的臉頰微微有些繃緊,我察覺這點後,繼續說,「在此之前我想和你聊聊,能抽點時間給我嗎?」

然而麻由子沒有回答,突然又裝出了笑臉,經過我的身邊,走到稍遠處一個正和別人聊天的男人身邊,「山本君,恭喜你順利結業,你不在之後我可要寂寞很多了啊」大聲和他搭話,但顯得有些做作。

「喂,津野君,你這是什麼意思?是想說宴會負責人不在了嗎?」那個叫山本的男人帶著戲謔的口吻開始和她攀談起來。

我一聲嘆息,朝廁所走去。

送別會一直舉行到了七點。我的教官小山內邀請我再去喝上一杯,我跟他說約了人有急事,婉言拒絕了。

走出餐廳後,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繞遠路回到了MAC。通過大門口時,門衛問我「忘了東西?」,「沒錯」我回答。

今天總算沒有加班的人了,雖然時間還不算很晚,但整棟研究大樓漆黑一片。我獨自乘上電梯,聽著自己的腳步聲,踱著步來到了智彥的研究室,他還沒有來。

他準備對我說什麼呢?我思索著,難不成是想讓我放棄麻由子嗎?對於單槍匹馬赴美的智彥,最擔心的肯定是她,他不可能遲鈍到完全沒察覺我對她的感情。

只不過,我試圖考慮其他的可能性,智彥和麻由子的關係究竟發展到了什麼程度呢?如今還能稱得上是戀人嗎?

此時響起了電梯門打開的聲音,我轉頭望向走廊盡頭,出現了智彥那纖細的身體,他發出節奏非同於常人的腳步聲,向我這裡走來。

「晚上要是在這裡的話」智彥邊走邊說著,「就會覺得這裡和現實位於不同的空間,無論是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都與世隔絕了」

「你是想說,今天總算從這個世界裡解放出來了?」

「怎麼說呢,我們應該永遠無法逃離這個世界吧」

智彥站在研究室門口,高舉起右手,從門上的消音器上取下了什麼,那是一把鑰匙,似乎還用透明膠帶粘上了。

他把鑰匙插入鎖孔,門咔嚓一聲打開了。

「快進來」說著,他把門敞開了。

智彥打開牆上的開關,研究室立刻被熒光燈的白光照亮。書桌和櫥柜上整理一新,暗示著研究已經告一段落。幾台電腦的鍵盤上都已經蒙上了罩子。

與走廊上的陰冷相比,室內的空氣似乎依然殘留了一絲暖意,所以我猜想今天智彥可能已經來過一次了。

「兩年真是一轉眼的工夫啊」智彥輕輕坐在窗戶邊的書桌上,兩手往西褲口袋一插。

「就是啊」我拉了一把椅子,面對他坐了下來。「總覺得在不知不覺中就結束了」

「不過正式的考驗才剛開始噢,你要加油」

「這也是我想要說的,想不到你這傢伙要到美國總公司去工作了」

如果智彥不知道我放棄了去美國的機會,他本該露出吃驚的神情,然而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先是低下頭,然後又抬起來看著我。

「崇史你好象拒絕了呢」

「嗯」

接下來肯定要問理由了吧,我猜測,到底是編個合適的理由糊弄他呢,還是如實告訴他對麻由子的感情呢,我猶豫了。

可是智彥並沒有問,「真遺憾啊,本來以為我們又能一起共事了」說完,還心滿意足似的點了點頭。

這不像是他啊,我納悶,他難道不好奇我拒絕去美國的理由嗎?

「崇史,你好久不來這個房間了吧?」智彥看看房間,問我。

我頷了首,「這一年裡,我就是想進來你也不允許啊」

「這是須藤的命令呢,雖然有些不悅,但我也不能違抗教官的規定啊」

「研究內容是絕密吧?」

「雖然我覺得告訴崇史應該沒問題,但須藤卻說這種事不做絕一點就無法保守秘密」

「可能他說得沒錯」

「我對你深表歉意,把你當作外人一樣」

「沒關係,這事已經過去了」

「你這麼說我就放心多了,我本以為你會恨我」

「恨你?我嗎?別開玩笑了」

我作了個笑臉,誇張地仰天長呼一聲。但這舉動正是為了隱藏起內心的起伏,因為我的確由於別的原因對他懷恨在心。

「其實我今天讓你來這裡的理由,就是想把至今為止對你保密的研究內容告訴你」

「啊……」

我略感意外,因為一直深信他要說的是麻由子的事。

「可是這樣好嗎?不再保守秘密」

「當然,這依然是頭等機密哦,不過我還是想先向你透露一下」

「呵」我不知該作出何種表情,含糊地動動腦袋。

「我相信崇史一定也很想知道我究竟在進行什麼研究吧?」

「嗯,是啊」

智彥點點頭,然後把眼鏡重新扶正。

「關於去美國的事」他說,「我很能理解崇史拒絕的心情,這也沒辦法,如果我們換一下處境,我想我也會拒絕的」

我看了看崇史,他這是在說什麼呢?好像說的不是麻由子。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智彥再次推了推眼鏡,這是他心慌時的表現。「我們的理想是因為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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