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夢中的夢中

後來怎麼樣了,林文已經記不清了,當他醒來時,那充盈的幸福感仍未完全褪去,強烈的眷念使他的精神仍停留在那個世界中。

他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微暗的帳篷,一絲陽光從縫隙中射入,空氣中的微塵在那束陽光中閃閃發亮,恍若他凝結的夢想。

一個人影輕輕掀開了帳篷,更多陽光傾瀉而入,她輕輕走近,把手上端的東西輕輕放在林文身前的簡易矮桌上。

「郡長大人,您醒了。」

她低著頭,聲音有若蚊吶。

「嗯。」

林文獃獃地回應,他眼中的一切,已經回到了夢的初始,這個人就是前來報信的門人弟子。

接下來她就會哭著大喊一隻前所未有的強大妖獸衝進了山門。

「我服侍您穿衣。」

有點不對,林文微微皺起了眉頭,夢的世界在顫動。

林文坐起身,他並沒有脫衣睡覺的習慣,所以身上的衣物是完好的。

眼前的女子蹲下來,輕柔地幫他穿上襪子。

不對!

衣物為什麼沒有自動飛來?

林文忽然驚覺。

眼前的女子是什麼人?我的門人明明是男的!

大氅呢?我的大氅呢?

還有神劍!

它們那裡去了?

理智在回歸。

夢的世界在崩潰。

美好的幻境在消失。

精神竭力對抗,但現實的引力太沉重了,他的靈魂還是砰然墜地。

世界翻轉,一切回歸。

他還在他的帳篷中,四周是昨天才安頓下來的難民。

他還沒有轉世,也沒有修仙,他還是長山郡的郡長。

巨大的失落和空洞代替了之前的幸福和眷念。

有那麼一瞬間,林文想抽刀過去了。

但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林文立即把它收進了心底,因為他知道,只要他繼續努力下去,夢想一定會成真。

身前的女子還想幫他穿上另一隻襪子,但林文立即阻止了她。

「我自己來。」

物理世界中,他就是一個人,和其他人沒有區別。

女子失落地垂下手,林文發現她眼裡竟然有一些淚光,而且這個女人很眼熟。

林文仔細看了一下,不確定地道:「你是白秀玉?」

女人臉頰微紅,不敢抬頭:「是我,大仙。」

「哦。」

林文想起來了,她就是那個丟了三個孩子的女人,只不過她那天滿身泥土灰塵淚痕,和今天乾乾淨淨的形象差距很大。

仔細看去,果然她臉上還有一些淤青,應該是被那幾個人渣打的。

好在,他們已為他們的獸行付出了代價。

「孩子怎麼樣了?」

他記得那三個孩子被特務打了麻|醉|葯,這是可能有損害的,畢竟不是正規醫院環境的麻醉師,他後來特意吩咐他們去醫院檢查。

說到孩子,這女人的臉上有了一些笑容。

「託大仙的福,孩子們都好,他們已經恢複過來了,醫生說他們只是有些營養不良。」

「嗯,那就好。」

林文手腳麻利地穿好鞋襪,看到桌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白粥,正好有些餓了,他立刻端起來呼了兩口。

出乎意料的香,而且裡面還有一些肉沫。

「不錯。」林文稱讚道,秀玉臉上又有了些光輝,她想開口說什麼,但林文打斷了她。

「你跪在這裡做什麼,坐,那邊有凳子。」

「大仙,可……」

「我叫你坐就坐,還有,叫我名字就行了。」

秀玉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小心地坐在板凳的邊緣上。

林文把粥放在桌子上,問道:「你們吃了嗎?」

秀玉低聲說:「林……文君大人,我,我們都吃過了。」

「吃的什麼?和我的一樣嗎?」

「嗯。」

「有肉嗎?」

「有一點點。」

「這兩天生活怎麼樣?物資還夠嗎?」

「夠的,黃司長給我們發了很多,比以前多很多,大家現在都有吃的,有穿的,有地方住,有乾淨的水喝,雖然葯還不是很夠,但比以前好太多太多了。」

說到現在,秀玉的眼神亮晶晶的,折射著七點鐘的陽光,像清晨的朝露。

「這都是大仙來了之後才有的,以前我們就像泥土裡的蟲子,大水沖毀了一切,壞人拿走了我們的尊嚴,我們什麼都沒有了,他們在我們頭上踩來踩去,我們只能忍氣吞聲,無法反抗。」

「是大仙,大仙救了我們,我以前從來不敢想,高高在上的老爺會因我們而死,大家也從來沒有想過。」

「是您懲罰了他們。」

她露出明媚如花的笑容,但又低下頭,晶瑩的淚珠從她白皙的臉上滑下。

「您來之前,我們吃了二十幾天的草根、樹皮和粥,那苦澀難咽的味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可這也不是經常能吃到的,管理的衛吏一直剋扣我們的物資,他們藉此隨意毆打侮辱我們,如果我們有半點反抗,他們就會扣下所有食物,直到所有人都奄奄一息,無力反抗。」

「立叔看不過眼,與他們吵了幾次,後來就被他們活活打死了。」

「屍體就仍在安置點外,幾天都沒有人管,也不許我們管。」

「直到有一天,有別的官要路過,他們才把屍體拉到山溝里仍掉。」

「後來他們就以打人為樂,每天要找一個人當沙包,打得不開心,就不給飯吃。」

「白天打完了,晚上就拉女人去給他們陪睡。」

秀玉低著頭,淚珠像斷了線一般掉下來。

「這地獄一般的日子,不是為了我的孩子,我早就死了。」

「本來以為大家咬著牙也許能熬過去,可那一天早上,我帶著孩子去山邊想挖一些魚草,那幾個畜,畜生看見我,硬拉著我……我,我拚命求他們,甚至只求他們讓我把孩子送回去,但他們都不聽。」

「成大叔路過看見了,過來勸阻,被他們用鐵棍打得頭破血流,還有幾人,也被他們打倒在地,我鐵了心不願意,他們就在路上打我,撕我衣服。」

「後來又來了不少人,他們開始很囂張,可人越來越多,他們就害怕了,跑了回去。」

「大家本來以為這事過去了,安慰我,幫我去找孩子。但沒過多久,那幾個畜生又回來了,還帶來十幾個人,他們用鐵棍把大家都打倒了,附近村的一個老人倒在我面前,我看見他後腦上血一直冒,整張臉都泡在血和泥水裡,像鬼一樣。」

「那一刻,我是真的絕望了,我哭著喊他們別打了,要死人了,喊你們拉我過去吧,我什麼都聽你們的。」

「他們才停下來,把我拖到哨所。」

秀玉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那是一段絕對難以回首的噩夢。

「後來,憤怒的大夥衝進了哨所,那些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的傢伙望風而逃。」

「可是大家都知道,我們這是造反,怕不是以後就沒活路了。」

「直到,直到,直到。」

秀玉的臉上有了一點光輝,所有陰霾和灰暗都彷彿被驅散。

她輕聲說。

「遇見了您。」

帳篷的出口正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她雖然有傷痕但仍白皙秀美的臉龐,淹沒在陽光中,形成一個絕美的剪影。

「是您拯救了我們。」

「是你帶我們重回人間。」

「是你給了我們金子一樣寶貴的希望。」

「我們無比崇敬您,無比希望您能長久的庇護我們。」

「因此,他們推舉我出來,我也很願意出來,作為他們的代表,來服侍您。」

她盈盈拜下。

「請收下我們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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