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1050章 亂社稷者,罪惡滔天

晚春四月,一路風塵僕僕的旅人自城東春明門進入了長安城,正是不久前在洛陽朝廷獲得新任命的徐俊臣並其隨員。

入城之後,徐俊臣也無暇頓足,先著隨從將行李事物送去萬年館驛,而自己則攜帶敕命告身並符印諸物直奔北內大明宮而去,先向留守府報道告備,然後便要正式上任,他已經急不可耐了。

相對於徐俊臣的熱情飽滿,留守府對於他的到來則就冷淡得多,留守李昭德甚至都不召他入堂相見,只是在驗明敕書告身之後,便著佐員負責接洽。

早在武周舊年,徐俊臣等酷吏當勢時,李昭德便是朝中為數不多敢對他們不假辭色的大臣,甚至徐俊臣的幾個同僚都折在李昭德手中。所以徐俊臣心中也頗有陰影,並不怎麼敢於直面李昭德。

但想到自己此番乃是身領皇命、卻遭如此倨傲冷落的待遇,徐俊臣心中自有幾分不忿,望著那留守直堂冷笑道:「世入開元,人物俱新,昭德卻仍沉湎故時情勢,必將折於此中!」

他嘴上譏諷著李昭德,但卻沒感覺到自己何嘗不是如此。明明已經得所保全且另得任用、祿料得有續享,但卻仍然痴迷於刑司酷吏的行當,得此任命後便狂喜不已,歸京一程甚至比一同出都的報喪使者跑得還快,一路馳驛先一步回到了長安。

在留守府佐員手中接過妖文相關的案情卷宗後,徐俊臣卻拒絕了留守府安排的大理寺推院作為辦公場所,擔心自己的辦案會遭到留守府的掣肘阻撓。

想了想之後,他便又離開大內,直往城中的雍州州府而去,求見長史王方慶,希望暫借長安縣廨衙堂作為推案所在。

王方慶對此也無作拒絕,同時心裡也希望徐俊臣能夠儘管將此事調查清楚,太皇太后既已賓天,聖駕扶靈月內即歸,此類邪情滋擾自然越早結束越好。

原本王方慶還打算詢問一下徐俊臣有無推審構想,但徐俊臣在接到手令之後便連忙起身告辭,轉身便往長安縣廨而去。

縣廨衙堂中,徐俊臣剛剛坐定,便向已經如此聽命的刑司留守官吏們下達了第一道指令:即刻押引長安諸坊間凡所操持刻印營生的人員入此盤查。

這一條命令倒也中規中矩,近年來刻印之術雖然逐漸流傳風行開來,但城中經營此業者仍然不算太多。妖文是刻印分發出去,既然要加以調查,自然要從這刻印源頭查起。

早在徐俊臣歸京之前,王方慶便自州府下令京內及周遭諸縣的持業名簿,眼下只需要按圖索驥、照簿拿人,省卻了從頭盤查的瑣務。

刑司諸眾們分別出動,很快便從諸坊間押引來眾多印坊人員。雖然相對於整個市井百業而言,刻印行當從業者甚少,但當所有相關人員歸總起來,也足有千餘之眾。

觀此人勢如此,刑司官吏們也都不免叫苦不迭,看來此夜是少不了要挑燈夜戰、逐一盤問了。

然而徐俊臣卻並沒有下令開審,當這些人員被引入縣衙之後,只是著令將這些人驅趕到縣衙所屬的空置堂舍中暫時拘押起來。

「這麼多人事相關,若循此查問、費工幾許?奸流既作此謀,邪計已經在釀,刑司人事若耽於此,案未入斷、事已發生!」

作為武周名噪一時的酷吏,徐俊臣對其專業領域之內自然擁有獨到的見解,雖然大張旗鼓的系捕人員,但卻根本沒打算逐一細審:「無論再怎樣機密謀計,總有天知地知己知。今作搜捕,繩或未及、賊眾已驚,驚則亂、亂則慌,露形不遠!這便是搖枝驅鳥、撲草驚獸!」

眾人聽到徐俊臣這番解釋,也都不免附和誇讚。但這樣的操作對徐俊臣而言,小試牛刀都算不上,他旋即便又發出幾道海捕的文書,著令刑卒們當城門路津張貼告示。

眼見到這些文書上圖繪清晰,刑卒們不免又是一驚,莫非這位侍御史果真有未卜先知之能?案事尚未審斷,已經知道了該要抓捕何樣罪犯!

面對群眾驚疑,徐俊臣只是微微一笑。所謂圖形繪影,只是求個大概,除非罪犯形貌上是有著極為特殊、獨一無二的特徵,否則想要憑此捉拿到人犯的可能微乎其微。

所以這幾張海捕文書,同樣也是打草驚蛇的手段之一,只不過是將目標更作縮小。至於文書上的圖繪,只是他等待系捕人員的間隙隨手畫出來的,無非有鼻有眼、襆頭長袍,說像誰都可以,甚至都有幾分像他。

這樣手段,利用的還是罪犯的驚疑心理。

刑司既然已經大張旗鼓拿人,想必會有一定的收穫,畢竟那麼海量妖文的刻印,不可能只是二三小作坊短時之內能夠印刷出來,那些陰謀者也絕無可能以真名姓去預定版樣。

因此文書上只存圖影,連具體的姓名都無,說是按圖拿人,其實只是在告訴那些罪犯,官府已經在著手行動。

如果圖形恰好相似,隱藏在暗處的罪犯自會更加驚疑。若與其形貌相悖甚遠,對方怕也要懷疑官府是否刻意迷惑,其實暗裡更有精繪正在加緊搜查!

「凡所張告文書,一概著員盯守,有查形跡可疑之類頻頻靠近,捕拿審問!」

一直到現在為止,徐俊臣所用都還只是虛張聲勢、打草驚蛇。若他術止於此,當然也做不到武周第一酷吏,聲勢造弄起來之後,接下來便是更有針對性的突破了。

他並沒有急著進行下一步,留出一夜的時間讓氣氛繼續發酵,自己也在縣衙中睡了一覺、養足精神。

第二天晨鼓方響,徐俊臣便又發出幾道逮捕書令,這一次便不再是模糊造勢了,書令中清清楚楚的列明了需要逮捕的人員,諸如宋之問、武平一等名氣不小的在野才流赫然在列。

等待諸員歸案之際,徐俊臣又著人取來昨日榜文附近所抓捕的可疑人員名單仔細翻看起來。

可疑或者不可疑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幾十張海捕榜文貼出,在坊民們之中所造成的影響也是極大,因此從昨夜午後到今日為止,刑卒們系捕到的人也極多,以至於縣衙根本都無處安置,許多人乾脆就被系押在縣衙所在的坊區街巷裡。

如此粗暴的大範圍抓捕,自然造成了極大的轟動、群情不安。所以當徐俊臣還在翻看名單的時候,州府又有吏員到來,傳達長史王方慶的指示,讓徐俊臣稍作收斂,不要太過滋亂坊間。

徐俊臣倒也從善如流,聽完後便直接下令讓刑卒們停止榜前捉人的舉動。這樣的迷惑舉動,只會在最初一段時間產生驚躁作用,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罪徒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密切關注官府的察捕舉動,如果計略湊效,那麼目標可能已經被系押坊內。如果沒有湊效,那接下來再繼續下去,意義也已經不大。

雖然停止了抓捕,但想要在將近兩千人的可疑人員中甄別出目標,也是非常大的工程。

但徐俊臣仍然沿襲他不作逐一審問的作風,只憑著刑卒們整理出來的粗陋名單,便大筆勾劃的下令放出大批人眾。

被他放走的人,多數都是坊野下民、無甚顯赫出身。這倒不是他仁德增生、體恤小民,而是因為這樣的案事,小民註定不可能有所參與,他們甚至連妖文都看不懂,也就無謂浪費時間和精力。

只是在劃放民眾的時候,徐俊臣忍不住感慨此世終究不是武周舊年,做事多有掣肘。若在往年,管這些下民有罪無罪,既然已經拿捕,都要輸納錢帛才能自證清白,而眼下他卻不敢這麼做了。

一番勾劃之後,最終被鎖定的仍有三百多人,要麼是所出鄉籍講述不清,要麼是有著郡望名族的家世背景。

對於剩下的這些人,徐俊臣便各作分案處理,鄉籍不清楚的聚作一案,有親友家人申訴的名族子弟聚作一案,而那些無人前來申訴探望的名族子弟引作另一案。

這最後一案留待自己親自審理,其他兩案則分由刑司進行仔細審理。

整理完這些事務後,那些分頭押引士人的刑卒們也陸續返回,有的士人隨同入衙,有的則不在畿內。

對於這些在野且名望不弱的士流,徐俊臣也不敢過於失禮,凡所入衙者即刻安排審察,由他自己親自進行詢問,所問詢的話題也都不甚敏感,無非近日起居動向、最近有無特殊人事的往來。

儘管徐俊臣態度尚稱和藹,但終究人的名樹的影,年輕一代或是已經無知徐俊臣的凶名,但諸如宋之問之類經歷過武周酷吏猖獗年代的老一輩們則就如坐針氈、如臨大敵,哪怕只是再簡單不過的詢問,都要沉吟良久才仔細作答,甚至將一些細節都描述的清清楚楚,就恐留下什麼可供攀誣的模糊之處。

徐俊臣在逐一詢問這些時流的時候,外堂廊前還不斷有刑卒押引著昨日系捕到的人員繞堂行過,這些人惶恐張望的眼神更讓堂內這些受審者坐立不安。

有人難耐這一份煎熬,直接拍案怒斥道:「若某果然有罪,引頸就刑亦無可怨!邸居清白卻遭此無妄之災,是何道理!」

「今所推審,豈是民家失牛?妖文邪論、蠱惑人間,大亂或須臾滋生,恐再起板蕩之禍。足下只需入案問答,便可消弭禍根、得復清白,這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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