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1023章 台臣夜訪,或謀不軌

李隆基自不知聖人已經在密切關注他的籌謀舉止,那夜拜訪過姑姑太平公主、下定決心要參與到與吐蕃和親這件事情中來,接下來這幾天時間裡,他也是忙得很。

要做成這件事,對他來說也是困難諸多。一則憑他對聖人的認知與了解,以及當下朝情而言,最終朝廷是否會選擇和親仍然有著極大的不確定性。

二則該要如何說服家人們,也是一個讓人苦惱的話題。雖然在構思此計的時候,李隆基刻意摒除了倫情的影響,在說服太平公主的時候更是只陳利害。

但生人在世,誰又能夠完全免於倫情的糾纏與影響。如果連家人們都無法說服,場面搞得過於難看,不只計畫可能落空,家門內的人情關係也將跌至冰點、一塌糊塗,更會影響他的時譽風評,讓時流恥於交際結誼。

他亡父遺下七八個女兒,若真要外嫁,那自是綽綽有餘。可該要選擇哪一個進行和親,也是一個讓人比較糾結的問題。

平心而論,李隆基當然希望能夠選擇一個異母所出的庶女。

他自己同母的兩個親妹,因為母親竇妃早早便被太皇太后使人加害,那時一對幼|女尚是呀呀學語的稚年,雖然有內官宮奴們的看顧,但李隆基作為長兄,已經到了朦朧曉事的年紀,對妹子們的成長用心呵護,兄妹間的感情也是深厚有加,實在不捨得發配到遠域異國去。

可若選擇其他的姊妹,庭門內必定會滋生忿怨糾紛,不說那個和親外嫁的妹子會對他心存怨恨,其他的怕也要對他敬而遠之。

所以在權衡一番後,李隆基還是決定要從血親的兩個妹子中選擇一個,對家人、對世人顯示自己的不偏不倚、坦蕩無私。而且只有血親的妹子外嫁吐蕃,未來他才能從這樁和親的外事當中獲取到更多的政治資源。

儘管心中不忍,但想到如今身在京中如在羅網、諸事都不從容的困境,李隆基還是橫下心來,決定不再苦苦的相濡以沫,給自己、給親人都爭取一個相對從容的境遇。

雖然做出了決定,但他自己實在是難以啟齒,於是歸家之後便先拉著兄長北海王計定。

北海王李成義因避聖人舊諱,如今已經更名為李隆澤。當聽到三弟打算將妹子遠嫁吐蕃的想法時,他也不免吃了一驚,下意識的搖頭拒絕:「血親手足,怎麼能夠發配蕃國荒土?若真這麼做了,咱們兄弟有什麼面目立於世道之內?」

聽到兄長如此反駁,李隆基也是有些羞惱:「偏偏只我是一個絕情寡義的惡人?好不容易積攢下些許能為妹子充實妝奩的庫財,卻被阿兄你支走浪費,那時你心裡可曾有兄妹情義?」

聽到這樣的指責,北海王神情頓時變得訕訕,只是低頭悶聲道:「但這件事終究不夠體面,難道京中就沒有良家?」

「京中自然權貴無算,難道阿兄還要盤算著就近安置便於登門滋擾?受這樣的家世連累,妹子們即便出嫁,能得夫家幾分敬重?可若去了吐蕃,便是一個強國的王妃,背後有我大唐壯勢,內外誰敢輕視侮辱?」

見兄長只是拋不開面子而猶豫,李隆基索性講到他最心動的一點:「蕃人坊行市買賣興盛,結成這一樁親緣後,阿兄自然不愁由中分潤……」

聽到這話,北海王頓時眸光大亮,但又不好意思將態度轉變表現得過於激烈,只是垂首道:「兄弟之中,三郎你最有算計。既然已經權衡諸種,我也只能點頭聽從。」

世事紛雜之中,各自性情顯露更多,人情交際也不像此前那樣稀少純粹,李隆基內心裡對兄弟們其實是有些厭惡,特別在見到兄長貪鄙轉念、又怯於承擔的態度,這更讓他心生煩躁。

「話雖如此,但阿兄你終究是戶中排頭的長丁,這麼大的事情,我也不能越過你擅作決定。眼下兄弟意見統合,我還要在朝中經營籌措一番,無暇分神家事,便要仰仗阿兄。」

為了不讓門內糾紛太過難看,李隆基也用了一番心思:「明日我安排兩妹子出遊,且在城外暫住幾日。阿兄你帶著嫂子陪伴同往,借著這幾日光景說服妹子應從此事。」

北海王聞言後下意識便要拒絕,但見李隆基眉頭已經皺起,再聯想到蕃人市那繁榮熱鬧的場面,於是便點頭應承了下來:「放心吧三郎,我一定會認真說服。畢竟這是對家人們都有好處的事情,男丁在外奮鬥,女子當然也不可以閑在庭中、安享所有。」

雖然事情交代給了兄長,不需要自己再去面對,但李隆基心中多少還是有著幾分慚愧,又低聲叮囑道:「說服時要緊記得陳述道理,言語柔和一些,不要過分的威逼,驚嚇了她們……」

安排好了這一件事,李隆基才有心情去解決其他。不同於門內事只是礙於情面,要促使朝廷達成這一方案,其實要更加的困難。

依他對聖人的認知與了解,也並不覺得和親就是第一選擇。聖人對外的經營,向來都是強硬為主,早年神都政變被趕離中樞後,便敢於直上隴右同吐蕃大戰一場,開元初年更是不顧民生剛有恢複,便盡舉國中甲兵直接將吐蕃趕出了青海。

將過往聖人針對吐蕃的態度計略梳理一番,李隆基甚至都有些懷疑,是不是因為他們祖父高宗大帝怨念深刻、每夜都託夢給這堂兄催促,才讓聖人在各種時機都不具備的情況下頻頻對吐蕃用強用武?

鬼神事迹不耐細想,但的確是因為在同吐蕃的交鋒中連連告捷,才讓聖人在最短時間內便於國中樹立起權威,被認為是真正繼承了天皇大帝衣缽遺恨的人選。畢竟大唐立國以來對外開拓,栽的幾次大跟頭都是來自吐蕃。

所以按照聖人一貫的態度,未必會順應吐蕃的和親請求。但幸在此際國中並非穩定無事,幾十萬大軍厲兵秣馬將要遠赴漠北征平突厥余寇,在此時節之下,其他諸方自然需要以平穩為主。

無論聖人心裡真實感想如何,為了讓國中大軍可以心無旁騖的出征,勢必也要稍作隱忍。

李隆基在朝雖然轉任諸司,但實際的勢位與影響力卻是馬馬虎虎,根本不能參與到這種高層的決策並施加影響。

所以他先讓王仁皎父子等人在坊間宣揚和親的各種好處,將民眾輿情先煽動起來,藉此勾調出一些對此事關心並認同和親計略的朝士時流們,然後再有選擇性的加以接觸,就此事結成一個同盟。

單憑坊曲間的輿情想要朝廷國計,那是不可能的。但這件事炒熱起來後,卻能讓許多類似李隆基這樣處境的時流生出一些聯想。這一部分人,才是他真正要籠絡聯繫、繼而影響朝事決定的真正助力。

除了坊間輿情的傳播發酵之外,李隆基也請長久受他資助的宋之問等人在士林中進行討論宣傳。

這些人雖然落魄在野、勢位不具,但憑著本身的才情名望,與許多在朝顯宦也都保持著密切的私交,而且因為沒有一層官身的約束,討論起時勢來觀點與言論可以更加的隨意、鮮明。

幾方造勢下,果然不久後便有一條大魚浮出了水面,那就是早年爭取拜相但卻憾然收場的李敬一。

李敬一幾年前就有了拜相的履歷資格,但卻被當時執掌朔方軍機的李昭德搶班得位,再加上當年他主持典選頗遭詬病,不久之後便被發配山南為官。心灰意冷下因病辭職,這幾年都是閑養京中。

雖然本身不具勢位,但李敬一的家族影響力仍是非同凡響,其兩名兄長前後為相,也積攢下了可觀的門生故義等人脈。

或許是幾年閑養靜極思動,又或許眼見到朝中乏人、鍾紹京等根本不具備執政能力的人都相繼拜相,李敬一的心思也再次變得活絡起來。

幾次士林的聚會中,李敬一也一改此前的寡言少語,變得對時事熱心起來,常有長篇大論發出。在宋之問等人的暗示勸說下,便讓他將注意力落在了臨淄王一家,並勸說他大可憑此和親之議重返朝中,甚至藉此拜相都未可知。

李敬一與臨淄王的處境不乏類似,甚至要更加惡劣,追求一門三相的顯赫甚至已經成了他的一個執念,哪怕一絲的可能與機會都不肯放過。

再加上相識之人的推波助瀾,李敬一也決定試上一試,畢竟就算是失敗了,這也不算是什麼干犯大忌的惡事,無非再歸邸繼續閑養。

所以在權衡一番後,李敬一便親自登門,希望能夠說服臨淄王同他一起操作此事,卻不知對方也早已經是饑渴難耐。

入世多年,鮮有如此門前列戟的大員登門拜訪,哪怕是已經去位的,李隆基自然也是激動得很,在家中做了充分的準備。

彼此見面之後,訴求也都相同,談話的氣氛自然融洽無比。只是還沒等到李敬一講起如何調度朝中的人脈關係,門仆又匆匆登堂來告,言是禮部侍郎張說登門來訪。

「張道濟竟來訪我?」

聽到門仆所言,李隆基有些不可思議的瞪大眼,驚訝的直從席中立起。

不同於李敬一這個落勢之人,張說在野有文壇宗主之譽,在朝則官居南省要司,且剛剛主持過今年的科舉選禮,聲望正隆之際,甚至都有即將進入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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