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1004章 皇子通經,出閣入世

初春時節,黎明時分,仍不免春寒料峭。當整座長安城還籠罩在朝日新升前的昏暗中時,大明宮禁中已經變得忙碌起來。

大內金鑾殿內外燈火通明,皇后並諸嬪妃們早已經在殿端坐,神情頗有緊張期待。特別是皇后,收在案下的兩手握起了拳頭,一側披帛早從肘彎滑落下來也渾然不覺,大不似平日的恬淡從容。

幾個年齡已經不小的皇子皇女們也都在殿中分坐著,只是少了皇長子李道奴。眼下這時分尚早,孩子們還未完全睡醒,但因殿中氣氛嚴肅,也都不敢倒頭繼續入睡,或晃著小腦袋、或拍打著臉頰,用這些不起眼的小動作來提神。

雖然他們並不清楚今天有什麼重大意義,但卻知早多日前父母便在籌備,各自阿母更是頻頻提醒他們今天千萬不要嬉戲忘形,一定要守住儀態。

所以哪怕是平日里最活潑好動的李柔娘,這會兒也瞪大兩眼端坐殿中,只是眼珠子雖然瞪得滾圓,但視線卻全無焦點,很顯然一半的神志還沉湎於夢鄉之中,又不知昨晚鬧騰到幾時才入睡。

父母的警告或許有欠威懾性,但李柔娘這個長姊在一乾弟弟妹妹當中卻頗具威望。眼見這位長姊今日都這麼老實,那些小傢伙兒們縱有不樂,這會兒也都不敢放肆吵鬧。

又過了一會兒,殿外響起了腳步聲,內給事樂高率領數名宦者宮人趨行登殿,向著皇后等人作拜道:「稟皇后,聖駕業已抵達紫宸殿,國學祭酒、直殿學士等諸員亦悉至直堂待召。請皇后並諸夫人移駕麟德殿,招聚外朝命婦,以待案考消息。」

「有勞樂給事通稟。」

皇后先是點點頭回應一聲,遲疑片刻後才又忍不住發問道:「道奴他、他有沒有怯場?」

「殿下言行有度、舉止從容,臣未見有慌張姿態。」

樂高聞言後連忙回答道,對皇后稍作安慰,同時心裡不免感慨可憐天下父母心,不拘尊卑貴賤,對自家兒女凡所人事都難免牽掛不已。

不說眼下皇后的失態,就連聖人近日都有些患得患失。明明那麼多的軍國大事都能從容處理,可近來卻拉著他們這些近侍頻頻討論該何以酬謝諸具案大臣,賞賜過厚擔心有賄結之名,賞賜過薄擔心不夠莊重。

能夠讓聖人皇后都緊張失態的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今日乃是皇長子李道奴通經試,只要通過了國學祭酒並外朝諸學士的考評認證皇子已經學貫一經,接下來便要正式的賜名封爵、出閣讀書。

當然這也並不是古禮相沿,大唐多有皇子襁褓中便獲封親王,在學業方面本就沒有什麼硬性的要求。

只不過聖人對自家兒子要求更高,此前朝中便屢有請封諸皇子的奏議,但聖人一直未允,只道胎生小物、混沌未褪,是非不解、善惡無辨,豈堪裂土封建、臨民享秩,暫且養丑宗中,待學有所歷、性有可觀,才可引見於世道,供時流各具臧否。

皇長子六歲學詩於秘書省小學,八歲始治孝經,雖然一直無趨外朝,但篤學尚禮的德性已經由諸授業博士們口口相傳於外朝,因此外朝群臣對這位聖人嫡長子嗣也都是充滿了期待與好奇。

一直到了今年元月,群臣再作請封,聖人才終於決定為這名嫡子舉行一場通經之試,學有驗證之後便聽從朝議請求,准皇子道奴出閣見眾、封國建府。

今天的通經試,不只是天家一戶之私事,更是關乎社稷之傳續。李道奴乃聖人嫡長之子,自然也就是大唐未來的儲君。雖然當今聖人仍然春秋鼎盛,但國有儲而嗣有序,所以這件事也獲得了內外群眾們的廣泛關注。

聖人在內朝紫宸殿主持兒子的通經之試,皇后則要在麟德殿接見諸外朝命婦家眷們。一則是接受諸朝臣人家的祝賀,二則也是審閱各家家風德性,為兒子來日入讀昭文館選配貴胄子弟們侍讀做參考準備。

紫宸殿內殿中,十歲出頭的李道奴一大早便起床沐浴更衣,眼下換了一身素白的學子袍,身高已經不低,因為發育而顯得體格瘦長,五官眉眼之間頗有父母遺傳的痕迹。

眼下他正獨坐在內殿小軒中,四角張掛的大燈光線交錯,將房間照耀得全無四角。面前小案上還攤放著一卷《孝經》的名家註解,雖然早已經熟誦於懷,但事到臨頭難免還是有些緊張,趁著開考還有一段時間便再瀏覽一遍,加深一下印象。

這時候,房間中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李道奴轉頭一看,便見阿耶正往房間中走來,連忙推案起身,入前小聲道:「阿耶。」

李潼走到近前來,看到兒子身高已經快抵自己胸口,頗有欣慰的拍了拍這小子額頭並笑語道:「緊張嗎?」

李道奴聞言後有些局促的擠出幾分笑容:「知道阿耶並外朝眾學士們為我一個小子學事忙碌,真的是有緊張惶恐,擔心不足眾願……」

李潼聽到兒子直言,不免又笑起來,拉著這小子入席坐定,直望著他嘆息道:「知警知恐並不是壞事,你這樣的身世,註定了此生半不私有,言行舉止都有群眾窺量。

阿耶此前阻你入世,並不是覺得我兒質丑、不足以奪彩於大眾,只是在我力所能及,包庇你享受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之後群眾願望加於一身,難免會有心累疲憊,回憶過往,可以不必因此缺失為憾。」

「阿耶難道也有力不能及?」

李道奴雖然還沒有通曉所有人事的年齡和閱歷,但也頗見早慧聰穎,聽到這話後便有些訝然的問道。

李潼聞言後又笑起來:「天道無窮而人力有竟,世道之內誰敢誇言無所不能?長短盈缺,這是任何人事都難以避免的。所以人才要勵志於學,學可以補短、可以補缺,醜惡變得美善,淺薄變得深厚。人力或不能達成盡善盡美,但卻能日益精進,父母不能伴你長年,同志或半道而棄,唯有學之一業,日日更新,勤必有酬!」

講到這裡,他又指了指擺在案上的經卷說道:「此番考經,無論答成何樣,阿耶都感到欣慰,為我兒自豪。昔年懷中唯知呀呀喚乳的小童,今日竟然已經能夠運毫施墨、辨析經義,一番教養,已經是大有回報。但是學無竟時,這一刻的滿足源於這一刻的無知,不知人間還有更好……」

「阿耶的教誨,我記下了,絕不矜傲自滿,一定勤奮於學!」

眼見父親少見的同自己交心傾談,李道奴也是一臉認真的點頭說道,但過了一會兒,又斜眼偷窺父親的神情,試探著問道:「阿耶這麼說,是不是、是不是我今天考答就算不如預期,也不會受罰?」

「今日不會,明日未必!」

李潼也不奢望兒子在這個年紀就能通曉所有道理,畢竟他也做不到,少年心性還是該要有所保持,聞言後也不氣惱,只是加重幾分力道,拍拍這小子肩膀:「收拾心情,隨我登殿!」

聖人拉著兒子的手緩緩步入紫宸殿的前殿中,此時殿中群臣俱已在位,紛紛起身迎拜。李潼看了一眼仍有幾分拘謹的兒子,親自引著他介紹在殿群臣,自國子監祭酒王方慶以降俱作介紹。

皇子雖然養在禁中,但也並非絕對的不見外臣,歲時佳節的各種慶典場合也都有見,但像今天這樣面對面的審視交流卻是少。

所以王方慶等人也都瞪大了眼仔細打量審視,眼神之中不乏熱切,這一幕看在聖人眼中,自覺有些酸溜溜的:怎麼著,難道還擔心老子把你們儲君養廢了?

群眾禮見完畢,眾人各自歸席,而李道奴也收拾心情,坐在了監考官對面的考席中,先展卷細覽一番考題,旋即便發現了一些古怪,原來這些考題他多數都在近日溫習過,不免便抬頭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殿中端坐的父親,見阿耶眉梢一揚示意他趕緊答題,不敢再露痕迹,連忙提筆伏案。

李潼向兒子泄密考題倒不是教他取巧,畢竟這一次的考試本就不是多麼森嚴的典禮。

說的用心壞一點,等到這小子答完再讓臣員挑出一通經義所未深及的地方,還能打擊一下這小子:作弊都拿不到滿分,以後一定要更加努力!

他之所以在群臣屢請之下才安排這麼一場讓兒子入世的考試,雖然也有一部分權勢方面的考量,但更多的也的確是出於對兒子的關愛,不希望兒子過早的捲入到外朝的情勢糾紛中來。

誠如他自己所言,這樣的身世註定了人生絕大多數時間中一定會倍受群眾矚目,無從逃避。

而一旦兒子進入外朝,父子之間也將不再是單純的倫情相處,所以在此之前,起碼也要讓兒子先具備一定的是非判斷能力,不失待人接物的基本素質。

外朝群臣殷請皇子出閣,倒也並不是存有什麼政治投機的心理。雖然說聖人仍然春秋鼎盛,但眼下嗣序繼統的法禮倫情都確鑿無疑,若遲遲不能正定,反而會滋生出一些邪情暗涌。

眼見到考席中的皇子正襟危坐、懸臂疾書,殿中王方慶等監考官們眼神交匯,也都毫不掩飾欣賞之情。

雖然說眼下還不知皇子最終考題會答成什麼樣子,但只看儀容氣度便覺頗類聖人,這也讓他們此前一直有些懸起的心放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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