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0996章 君恩浩蕩,延濟諸親

世間萬事萬物可以說是無奇不有,但人的認知卻是有限的。當超出認知意外的人事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便難免會感覺到荒誕。

皇后雖然久居內宮之中,但是作為坤御後宮之主,見識也絕對稱不上是短淺,無論是苑中的宮人宦者,還是外朝諸家大臣命婦女眷們,可以說形形色|色的人等、各種各樣的脾性都有見聞,更不要說還有太皇太后這樣一位古今罕有的奇女子。

但即便如此,今日李裹兒的凡所言行表現仍然大大超出了皇后的認知極限,以至於當李裹兒哭訴完畢之後,皇后竟遲遲沒能做出反應。

今日之所以召見這女子,皇后自是經歷了一番深思熟慮,覺得這件事不可再繼續放任縱容下去,已經打定主意要作規勸阻止、甚至於嚴厲的懲罰。

她自幼所接受的家教、以及身為後宮之主的職責所在,對於這種超越倫理的亂情都完全不能接受。更不要說為人|妻子,對任何意圖接近自家夫郎的女子發乎本能的警惕與防範。

可儘管皇后有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在眼見到李裹兒如此悲憤哭訴一番後,心裡竟隱隱生出了幾分自疑,彷彿自己真的成了一個破壞人間情緣美好的惡人。

明明是一份荒誕到本不該存在於人間的亂情孽緣,可這女子一番悲痛控訴實在是過於理直氣壯,竟生出幾分物極而返、理所當然的錯覺。

不過作為內宮親長嬪妃、包括聖人都信任依賴的當家大婦,皇后當然也不乏處理棘手人事的智慧,她並沒有急著發聲反駁這個仍在悲哭不止的女子,只是著人送來酪漿飲品細啜慢飲著,擺出一個靜靜看戲的姿態。

李裹兒常因痴情得不到正視與回應而感到苦悶,這一次因皇后的審問壓迫而發泄出來,心裡除了悲傷之外,還有一份諸事不顧、刺痛旁人的暢快。

可是見到皇后並未如她想像的那樣氣到暴跳如雷,自有一股全力一擊落在空處的失落與空虛,尤其那眼神中的淡然與譏誚,更讓她感覺到局促不安。

於是漸漸的,她便猜測應是自己涕淚橫流、面目扭曲的模樣不夠精緻美觀,所以落在皇后眼中便覺得自己那番言辭有欠力度。

自身的美貌,是她自覺得不遜聖人|妻妾的最大底氣,自然不願意曝醜於對手,好勝心湧上心頭,便沖淡了那一股求而不得的悲傷。

她收起了哭聲並擦去滿臉的淚水,瞪著通紅的眼睛直望皇后,語調仍然不失硬氣:「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故作大度,人間哪有女子不妒?我既然敢將真情傾訴出來,便已經不怕任何的刁難。往年隱沒身世居住大內,自然也聽過許多內宮穢事。

你們這些民家女子,外表如何的溫柔光鮮,骨子裡總是擔心會被別人搶奪分薄聖人的寵愛。為了守住天大的榮幸,怎樣骯髒下作的手段都會使用出來,你也沒什麼不同。事已至此,大可不必再惺惺作態……」

皇后聽到這話後卻笑了起來,指著這仍在挑釁的女子冷聲道:「人間情緣,相愛之外更珍貴的乃是相知。我同夫郎患難夫妻,又豈會輕受雜情的干擾?我即便恐慌寵愛見薄,也絕不是因你。

生人曉事之後,便會有美醜喜惡的分辨。講到人間女子對我夫的愛戀,拋開羞恥罪惡的有悖倫情,你這一份痴情實在只是尋常,大不必狂言愛意如何深刻。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聖榮華麗庄美,人間何者不慕?但為何內宮侍位唯此諸人?只因為除了表象的浮華俗愛之外,我等諸員各有一份長情相知深入真髓……」

「哼,若說情愛深刻,我明知他是我血親的堂兄,仍然真情敢付、不怯表達,這難道不是超凡脫俗?我不怕因此聲名狼藉,愛他勝過愛己,誰又敢同我相比熱愛!」

李裹兒自然不忿自身的這一份愛意被看輕貶低,違背倫理的罪過此刻竟成了她真情可貴的證明,憑此可以回擊一切的輕蔑評論。

「薰蕕不可同器,魚目不能混珠!人間良緣在於匹配,若本身便已經輕賤進了骨子裡,有什麼資格、有什麼臉面再去求配良人?這一份孽情,甚至都比不上崇慕浮華的俗情,又憑什麼去奪寵求愛?」

李裹兒強詞奪理、執迷不悟,皇后的反擊同樣犀利。

這不只是言辭上的交鋒,更是從心理上否定掉這一份情意。

皇后終究不是太皇太后那種霸氣狠辣的女子,並不慣於從肉體上消滅掉一切讓她感到厭惡的人事,做事自有屬於自己的風格,雖不誅人,但卻誅心。

「聖人風采無雙、中興家國,表裡都是人道的典範,從來不會捨本逐末、痴迷淺薄,我也從不擔心他會受此孽情的迷惑。但是你,偏激執拗、乖張叛逆,雖有艷俗可觀,卻知惡不止,妄以妖紫奪朱、邪花媚獻,雖然妖邪難張,但卻是宗家人道一丑!」

皇后自然被李裹兒氣得不輕,對其評價也是低劣至極,但因性格使然,哪怕話語刻薄嚴厲,語氣卻仍從容鎮定,而越是如此,越給人一種恰是陳述事實的感覺。

李裹兒際遇離奇,就連出身於天家的身份都讓她乏甚安全感,唯獨自身的美貌讓她感覺深有可恃,認為這才是她超人一等的底氣,甚至敢於恃此超越人倫的俗規。

可是皇后一番評價恰恰指中她這一份自以為是的堅強,直將「醜惡」「妖邪」等字眼加諸在她身上,對她而言自是最大程度的羞辱,可謂將其自尊踩壓到了極致,原本已經收住的淚水頓時又奪眶而出。

「我是什麼樣的底色,不需你來評價!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堂兄自不是目中無人的狂客,絕不會偏偏無視了我……若心底全無絲毫的垂憐,我父兄俱是悖逆的大罪,除名流庶,為什麼偏偏將我揀附宗籍?他心裡自有著我,臨淄王擊球偷襲,他能及時張手阻斷……」

「夠了!人間的艱難不只死之一事,我有各種各樣的方法讓你生不如死!你既然聽過許多的宮闈秘事,莫非無聞人彘?」

皇后見這女子實在已經偏執到難通道理,耐心也將要達到極限,於是便也拉下臉來狠聲說道。能夠逼得她放棄常年形成的修養,可見這女子是如何的不通情理。

而李裹兒在聽到這話後,頓時也是滿臉的驚恐,心裡那份為愛痴狂的決絕終於被恐懼所取代,滿腔的話語化作了粗沉急促的喘息,不敢再對皇后繼續冒犯觸怒。

見這女子終究被震懾住,皇后也不免感慨凡所道理都是用來應對人情道理之內的人,超出這個界限也只是徒廢唇舌。

不過這樣一個女子也的確不值得她為此慘絕人寰的惡行,眼見李裹兒已是噤若寒蟬,皇后便又繼續說道:「眼下我還不失耐心,但你也不要逼得我行入極處!為君痴狂,保全宗家門風盛譽,我也同樣可以變得面目全非。

唯今事態尚有可作收拾的餘地,我可以給你三個選擇。要麼即刻論禮成婚,由宗家擇民家士庶兒郎選日降配。要麼銷除宗籍,離開英國公府,隨你庶母餘生修禪。要麼束髮入道,女觀持戒!舍此三者,並無他途!」

李裹兒這會兒已是神情驚恐、面若死灰,自是沒有了與皇后討價還價的勇氣,甚至心裡還隱隱有些慶幸皇后不失寬大,居然還肯給她些許選擇的餘地。

但雖然說是選擇,每一個選擇對她來說也都絕無輕鬆愜意。

看起來第一個選擇倒是最為寬容,只要她肯放棄這一份不切實際的痴愛孽情,仍有與世間普通女子一般婚配生子、養息傳嗣的機會。

但她眼下的心境如此,完全不在乎這樣的一個機會。正如皇后所言,她骨子裡自有一份偏激執拗,只覺得當世之中除了聖人之外,再同任何人常年的居家相處都是一份酷刑折磨。

第二個選擇也被她從心底里摒除,雖然言辭怨恨父母給她的這個身世,但正因為得附宗籍,她才能衣食無憂、免於貧寒苦困,得有錦衣玉食、任性濫情。

其實她也曾經暗地裡去看過母親並諸姊妹,見到她們被圈養在京外佛寺中,紡麻種菜、自給自足,雖然沒有殺身喪命之憂患,但生活較之早年還要更加的清苦。

這樣的日子她已經過夠了,一刻都不想再作體驗,所以日常雖然仍有刁蠻任性,但對英國公這個原本分外瞧不起的庶兄都生出一份相依為命的親情。

對聖人如此愛戀深刻,大概也免不了希望藉此更加親近富貴權勢的感想。只是長年以來父母的溺愛與教育的不足,讓她沒有對是非與感情的細緻判斷,只會混淆任性的表達。

「我、我願意束髮修行,謝謝皇后、謝謝嫂子肯作包容……我並不是一個違拗人意的惡徒,只是情義生髮於心懷,想要控制也管束不住……生人經歷淺薄,乍入人間便遇見堂兄這樣一位人間俗處絕跡罕有的真男兒,所以情義錯付、一放難收……」

李裹兒雖然不敢再恣意觸怒,但臉龐上仍是清淚長流:「嫂子溫婉大氣,惠名有傳,我才敢縱性狂言、觸怒了嫂子……身世雖然乖張,但情懷並不可厭,我並沒有一顆崇法慕玄的道心,但盼望能憑此貞情長守。

除了偏激執拗的劣性,我並無腹計深刻的城府,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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