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0984章 選司公正,風骨強硬

持續多日的選月喧囂,終於在時間進入臘月中旬時、隨著銓選最終結果的公布落下了帷幕。

這樣的辦事效率,總體來說還算是不錯的。武周舊年時,選事泛濫,每年多達兩三萬選人奔赴神都聽集,以至於銓選事務加倍,加上許多員外官的設置,最終結果的公布往往要拖到第二年的二三月,與接下來的科舉無縫連接。

前程攸關,每一分等待都讓諸選人們倍感焦灼。因此當結果公布這一天,眾多選人們也都第一時間奔赴選院,查看自己的選授結果。

選授的榜單同樣也叫長名榜,只是跟決定選人資格的長名榜相比,名額大大的縮水了。今年冬集參選的選人們一萬七千多人,但最終敲定的選授名額卻只有兩千一百多個。

接近十比一的淘汰比例看似並不算高,但要知道銓選的參與者並不是平民百姓,而是已經通過各種途徑獲得官身的選人們。

這些人已經通過了國家初步的典選考核,只是在等待一個做官資格。這麼高的淘汰率,也的確是有些殘忍。

但這才是朝廷選士的常態,類似早年的靖國時期人人都有官做,又或幾年前的科舉三術科發榜即授,僅僅只是非常時期的特殊狀態,並不會長久如此。

如今大唐整體的國運勢頭雖然是昂揚向上、機會眾多,但無論怎樣的大勢奔涌,總會有人錯過一個又一個的機會,徒自嗟嘆歲月流逝、時運不濟。

其實早在多日前,銓選各種考核流程大體上已經走完,選授的名額基本也已經確定。

但終究還是有些人不肯死心,盼望著會有格外的開恩變數發生,第一時間便來到選院,一遍又一遍的仔細瀏覽長名榜單,但最終還是沒有發現自己的名字,不乏人因此失聲大哭。

有失意者自然便會有得意者,一些入選的選人早早便在名單中找到自己的名字,若再看到所授官職正合自己心意,矜持者笑而不語,外向者恨不能踏歌蹈舞、宣洩自己的喜悅。

這一屆銓選兩千一百多個職位,屬於京司的有將近三百個,要比最初傳言中所說不足一百個京司職位多了將近兩倍。畢竟那些小道消息來源無從追查,難免會與實際的情況相差甚遠。

不過傳言也並非全是虛假,在今屆銓選的大格局上並沒有出錯,今年的確是州吏大舉之年。扣除那將近三百個京司職位之外,剩下的一千八百多個俱是外州府縣的職缺。

沒有通過銓選的選人們自是悲痛欲絕,而通過銓選得授的也都各懷有喜,原因就在於諸官職內外閑劇輕重的區別。

隨著朝廷大修內政和對外的開拓,加上各種規令與福利的補貼,內外官職雖然不再像早年那樣差距懸殊。但哪怕是外官,也存在著極大的差異。

時流中不乏好事者引佛家六道輪迴的說法,將天下諸道州府加以劃分優劣。開元三年之後,大唐諸道監察又恢複為永徽年間的十三道,並在此基礎上獨立劃分出了以東西兩京為中心的京畿道與都畿道,一共分為十五道。

在這諸道當中,京畿道與都畿道便列於六道中的天神道,雖然任職於州縣,但卻位於政治中心,處境待遇上並不比京司差了多少,還能享受到地方官當衙主事的樂趣,少了朝廷諸司人事牽扯的掣肘,雖然名為州縣官,但實際上較之京司卑員還要更有樂趣。

雖然說後世官場有「惡貫滿盈,附郭京城」的說法,但如今的大唐還沒有達到後世官僚化成熟的狀態,且原本囂張跋扈的勛門世族也在多年來的打擊下萎靡下來。

京畿赤望諸縣作為最先感應到朝廷政令變化的近畿區域,也是最能出政績的地方。大凡官員只要不是完全的庸碌無能,安心於事,秩滿之後便不愁政績前程。

天神道下一個等級便是人間道,得列於此的地方就多了起來,諸如河東道、河南河北道以及江南東西道等。

這些地區已經少不了任事地方的辛苦煩惱,但仍然沒有讓人斷了修行的希望,只要勤奮努力,同樣也不乏列績功簿的機會。

再下一個等級便是修羅道,環境與條件較之人間道要更艱苦一些,諸如隴右道、河西道,以及幾大都護府所在的地區。

這些地方因為地近邊疆,自然比不上中原地區那麼安逸,但隨著大唐國力的增長以及在軍事上的開拓,官員人身安全有所保障,且若遇到機會,還有可能奮求一下軍功,最適合那些功心熾熱、渴望進步的官員。

這三上道論定之後,剩下諸道便不怎麼能讓人提得起興緻了。特別是列名於地獄道的嶺南道,本身便路途遙遠,地方上又瘴熱泛濫,本來便是流放犯官罪人的地方,若真被選授那裡,可真是讓人叫苦不迭。

這樣的劃分,雖然只是坊間的戲言邪說,但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如今大唐各個地區的政治現狀,並不是完全的無的放矢。

今次銓選中,便有屬於嶺南道諸州的兩百多個職缺。那些得授的選人發現這一情況後,都不免如喪考妣,神情甚至比那些落選者還要更悲傷。

雖然說吏部選授之後,諸選人還要前往吏部過官注歷、領取告身,超過限期便等於自動放棄任官的資格。

可真要逃避選授的話,懲罰也是頗為嚴重的,起碼要禁錮十年不得參銓,而且這一棄官的污點也會永遠記錄在履歷中,遇到需要權衡挑選的職缺,便會成為優先淘汰的對象,基本上就宣告了政治生涯的完結。

所以選人們一旦得授,等閑是不敢隨便棄官,除非是遇到父母大喪、需要丁憂的特殊時期。但這樣的情況實在太稀少,想要人為製造巧合,那代價絕對比硬著頭皮赴任要大得多,起碼也得是遺禍數代起步。

每年銓選結束,此類有人歡喜有人憂的情景都會上演一遍,也不乏得授惡官的失意者們湊在一起,希望能夠挑出一些選事中不合理不公正的地方加以抨擊,希望搞大輿論、否定結果。

類似的用心不能說是險惡,也只是人性中偏於負面的一種想法,並以另一種形式對選事流程進行監督。

今年同樣如此,一些得授惡官者在選院盤桓不去,並逐漸的聚集在一起,用各自攜帶的紙筆將選授長名榜記錄下來,特別是對一些好官與特殊的選人們授官情況抄錄下來,然後便湊在角落中加以分析。

一些孤立的事件自然難以分析,可是類似的事件集中在一起進行比較梳理,自然能夠發現潛伏在事物表象之下的一些規律。

選人們首先分析的便是那將近三百個京司官職,然後便陸續發現了一些現象。

首先發現的便是這些得授選人們的功名出身,其中一部分是靖國功臣,另一部分則是開元以來科舉諸科以及各科制舉得中出身者。至於蔭受、太廟齋郎、挽郎等諸類雜項出身,比例則佔得極低,只有寥寥數人。

大唐士人獲取出身的途徑並不只有科舉,還有一些比較重要的方式,比如品子蔭授。五品以上便能蔭一子,這便造成了許多的冠纓世家,父子相繼乃至於數代官爵延傳。

這些官二代們起家未必極高,但父輩祖輩早在官場上積累了不菲的資源。那真是恨不能將祖宗八代骨灰都挖出來撒身上壯膽助勢,與時流競爭當時,哪怕選司制度嚴明,也會有各種各樣的隱性優勢發揮作用。

可是一番盤查下來,留用京司的幾乎沒有蔭受官身者,僅僅只有幾名太廟齋郎,年齡也都在三十五歲之上,是經歷了超過十年的守選期才得以參銓,所授給的也並非台省官缺,而是諸寺監的下品伎術官。

「怎麼會這樣?」

雖然說大量蔭受出身者佔據好官職位讓人不滿,可現在蔭授者幾乎沒有留事京司者,也不免讓人感覺意外,甚至是有些詭異。

「莫非是嫌京司過於醒目扎眼,索性謀求外州好官?」

不乏陰謀論者如此猜測,並提議直接檢索那些高官子弟們究竟得授何官。

選事喧囂數月,一些家世背景比較特殊的選人也早被摸查清楚,也是時流重點關注的對象,自然被從長名榜上抄錄下來。

這會兒眾人再一一檢索,並不迷茫,可是很快結果又讓他們有些傻眼。

講到家世優異的選人,自然無過於當朝宰相姚元崇之子姚彝。選人們要摸查高官子弟任仕情況,自然也從最顯眼的下手,姚彝的選授記錄第一時間便被翻找出來。

「伏龍縣尉……伏龍?唐家幾時有此縣名?」

有人看到姚彝所授任的官職名稱,頓時一臉的迷茫,開始搜腸刮肚的思索這一個頗為陌生的伏龍縣究竟在何方位。

旁邊有人已經提醒道:「榜上不是寫了,順州伏龍縣……順州,那是聖人收復青海後于海東所設新州,伏龍縣在彼方位,看來是青海偏僻之境啊!」

「姚相公當朝執政,班秩首領,嫡子入事,竟然不能列入人間,雖是避嫌,但也未免有些刻薄了……」

了解到伏龍縣的方位後,便有人忍不住開口嘆息道。新設的州縣,而且還是在剛剛收復、結束戰事的青海,可想而知彼鄉必然是事務繁蕪、民風刁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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