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0976章 盛世文娛,寓教於樂

李隆基今天終究還是沒能等到太平公主的再次接見,太平公主入邸後便沉迷於家財產業的核計,早將這個侄子拋在了腦後。而李隆基也並非無所事事的宗家閑員,在公主府前堂坐了不久便被下屬尋來,催促他返回食園坐守。

於是李隆基只能起身告辭,請公主府仆員轉告、約定一個來日再作拜訪的日期。

太平公主自覺得對這小子的敲打拿捏也有了一定的火候,因此便說道:「轉告臨淄王,若肯聽從前計,可以擇日再來,否則便不必再登門訪問。」

控制一個人的方式有很多種,或憑權勢地位,或憑錢帛財富,還有一種就是對人際關係的控制。

臨淄王本身便頗具智慧,又官居四品的光祿少卿,太平公主想要對他直接施加控制是很難做到的,即便能強壓一時,這一層關係也絕不牢靠,所以她選擇從臨淄王親近人事下手。

雖然提出了讓臨淄王與武氏殘餘聯姻的建議,但太平公主本身對於武家人也沒有太深的感情。神都革命後,武家人死傷慘重,政治上的勢力也被清掃一空,無論才能還是價值都不值一提。

至於說臨淄王與武家聯姻,便能重新獲得太皇太后的好感,這更是一個笑話。

當年太皇太后引重武氏,只是為了把控朝政、獨攬大權,如今權柄不復、只在深宮頤養天年,對於武氏那些殘餘之眾已經沒有了什麼關注。

太平公主對此最是清楚,母女私下相處時,太皇太后便甚少言及武氏人員。甚至她這一次重返京城,太皇太后勸她安穩生活的時候,還直接表示若真的因為夫妻關係不和睦才騷動不已,不如索性與武攸暨和離,另擇良配安度餘生。

太平公主對這一提議並不是不動心,可是她眼下卻沒有心情重新營造一份家庭關係,在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還不如繼續跟武攸暨維持這份名存實亡、兩不干涉的夫妻關係。

沒有了最大的依仗,武家人當下的處境也是頗為凄慘。幾次政變的動蕩讓族人數量銳減,武承嗣、武三思並武攸寧等勢位顯赫者同其家人們,早在神都政變時便死在了聖人手中。

相王當國後,又針對武家人進行了更徹底的肅清,各種勢位特權統統都被剝奪。到如今除了早已經投靠聖人、得以保留勢位的武攸宜和太平公主的丈夫武攸暨之外,也只剩下武載德、武攸緒、武攸止等寥寥幾戶。

這幾人在武氏諸王當權舊年便屬於武家的邊緣人物,惡跡並不彰顯,所以僅僅只是被褫奪了官爵、得以活下來。這其中,武攸止返回并州鄉土安居,武攸緒則隱居於華山,武載德幾年前客死長安,甚至都無錢發喪,靠著太平公主的資助辦完喪事。

武家眾人依傍著太皇太后經歷了短暫的輝煌,遭受反噬後到如今已經是落魄到了極點。各種清算在相王舊年便已經完成,開元新朝以來便淪落到幾乎查無此戶的程度,少得時流關注。

太平公主想要控制臨淄王,為其選擇的聯姻對象既不能宗族太旺,還要能加深彼此聯繫,武家這些殘餘人眾便是一個極好的選擇。

至於具體的人選,太平公主本有幾個繼女,但她並不打算選配給臨淄王。一則這些繼女收養在公主府,沒有經歷真正的落魄,二則常年的冷落疏遠,也讓她們未必與自己這個繼母一條心。

第三就是太平公主想要憑此向時流體現出她的人情交際能力,從武氏別戶挑選女子才能更有體現。時人皆知相王一家與武氏一族的舊怨深刻,結果卻能在太平公主的撮合下捐棄前嫌、結成配偶,無疑會讓時流側目驚嘆。

雖然所太皇太后不再關注武氏族人,但與兒孫們的積怨終究是橫在心頭的一根刺,未必會因此對臨淄王改觀,但若能通過少輩聯姻達成表面的和解,想來也會樂見。

至於聖人更加不會關注這種小事,若真想對武氏趕盡殺絕,那剩下這幾顆雜苗也根本就活不下去。

思忖一番後,太平公主決定選擇武載德家中女子介紹給臨淄王。武載德死後,一家人客居長安,靠著太平公主接濟才能維持生活。而且武載德的兒子武平一也不同於武家其他人庸碌平凡,學識不俗,值得培養。

心中敲定人選後,太平公主便不再多作用心,繼續整頓自家的產業,希望借著世博會而有所起色。

其實太平公主原本也有一本萬利的優質產業,那就是早在東都洛陽經營起的戲坊。當年她將戲坊的人事班底挪到長安來,令得平康坊諸曲藝從業人員都如臨大敵,要聯合起來才能稍稍對抗太平公主名下戲坊的聲勢。

可是好死不死她想玩把野的,將侄女李裹兒養作優伶,徹底觸怒了母親,早在她潛逃河東的時候,名下戲坊便被太皇太后勒令解散,讓太平公主徹底的退出了風月行業。

沒有了這個下蛋的金雞,太平公主生活雖然仍是光鮮,但財務情況較之舊年已是大大局促,甚至連幾十萬緡的活錢都湊不出來。

往年戲坊在手,幾個月的利潤便不止於此,順便還能帶契別的相關產業,譬如舊年在洛陽時聖人教法製作的肥皂之類。現在這些工法都已經流傳於世,她也難再享受壟斷的暴利。

之前她入苑同太皇太后閑聊時得知,聖人有意讓雲韶府在大明宮外苑建造大戲坊,內苑音聲人並民間伶樂駐場演出,民眾們都可以前往欣賞。今次世博會之所以將織造園等人氣展園設在東外苑,就是為了引流造勢。

這祖孫倆打得好算盤,幹掉了自己的產業然後由內苑經營,連這些風月利潤都不放過。太平公主得知此事後自然是憤懣有加,但偏偏自己理虧在先,也不敢開口爭取插上一手。

當然太平公主認為聖人是貪求這些風月暴利,也是狹計了。聖人之所以要開發東外苑,除了讓城池東北更熱鬧、妻兒住在入苑坊更舒心之外,同樣也有普施教化的意思。

長安城常住人口早已經超過百萬,如此規模的人口聚居,除了衣食等基本物質需求滿足之外,想要長治久安,文娛上的精神需求也要有所注意。

如今民間諸坊旬日間都有社戲上演,除了消遣娛樂之外,對意識形態的建造與影響效果也是極大。民眾們對於繁瑣的禮制教化接受度並不夠高,可是對喜聞樂見的戲曲形式則熱情高漲。

聖人得勢之前便主持過相當一段時間的內教坊雲韶府,再加上有著後世的記憶,對文娛之類傳播國家價值取捨與意識形態的利器自然不會忽略。

藝術不該是權門富戶所壟斷的奢靡消遣,而是應該面向大眾、貼近大眾,對整個社會的價值觀進行積極的引導與塑造。

特別是在當下長安商貿繁榮、民情漸有浮躁的情況下,這方面的措施也需要推動起來。

一如朝廷每年都要在元宵節放開宵禁、上巳日開放曲江池等皇苑,供民眾們游賞娛樂。這對社會活力的維持都是惠而不費的良策,更何況雲韶府大戲坊一旦建成開放,便會成為皇家私庫重要財源,充盈用度,還能削減內苑供養音聲人的開銷。

除了大戲坊之外,聖人還打算在外苑開設一個龐大的馬球場,組織馬球聯賽,激發民間相關的熱情。

作為後世來客,李潼經受各種娛樂方式的熏陶,對於多數唐人的娛樂形式其實並不怎麼感冒。哪怕讓人痴迷不已的燕樂戲曲,他的參與感也談不上有多強,目的也並不純粹。

但是對於馬球這一項運動,他是真的喜愛,這當中所包含的豐富的技巧與激烈的競技性,實在是讓人如痴如醉。李潼對此雖然沒有痴愛到荒廢國事,但偶爾閑暇時也常常邀人對陣,樂此不疲。

大唐民風尚武尚勇,推廣馬球運動在接受度上問題不大,真正有所困擾的還是成本問題。單單參與者必須要有一匹良馬,就足以難倒大多數的時人。

雖然由於青海大戰的緣故,長安馬價變得低廉,但想要精養一匹良馬,仍是許多家庭難以承受的支出。更不要說除了關中河洛等有限地區之外,如今大唐諸外州民眾多數還在溫飽線掙扎,更加難以大筆投入於馬球這種無益生計的運動中。

高昂的成本,讓馬球這項運動註定只能成為少數人的奢侈遊戲,頂多是在軍中有規模的推廣開,並不能成為民眾普遍參與的全民遊戲,除非各地官府財政進行補貼推廣。

但用官府財政進行補貼,所投入的成本限定在怎樣一個額度,相應的投入在其他方面獲得的回報能不能夠超過推廣馬球,仍是一個需要商榷討論的問題。

如果不由官府推廣,而是引入民間的資本進行商業化的運作,又該建立起怎樣的監管制度?

於此相關的各種問題,李潼近日也在同樞密院諸官佐們進行商討。普遍的意見還是先進行有限的嘗試,在關內諸州試點推廣,以各州團練為主體,提供馬匹與場地,選募健力擅騎之人,作為軍戲訓練的項目之一。

至於民間的鄉社,眼下既覆及不到,同時也不宜將大量的良馬放養於民間。

朝廷如此鄭重其事的討論一種運動遊戲的推廣,看似有些好笑,但內里也有著很深刻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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