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0975章 寶劍鋒芒,以血為祭

有了早年同聖人相處的經驗,雖然眼前這個小三郎也是稟賦不差、兼硬骨難馴,但太平公主拿捏起來自有舉重若輕的從容。

儘管李隆基又是跪拜哭求一通,但太平公主心中憤懣難消,仍然將之逐下車駕,要讓這小子感受一下她的善意是多麼的珍貴難得。

李隆基被趕下車後,模樣異常的落魄惶恐。此時街道上行人不少,他先是下意識的整理了一下儀錶,但見到太平公主車駕繼續前行起來,心中思忖權衡一番後將牙一咬,徒步跟隨上去,不敢再攀車求見,只是小跑著一路跟隨。

前方太平公主得了仆員提醒,回頭看了一眼後,嘴角泛起冷笑,只是示意繼續前行,同時忍不住心生感慨:「當年便是不知要磨去人驕悍之氣的道理技巧……」

不過當年她就算是懂得了這道理,聖人也並不會如此乖順的受她擺布。那小子鋪設的道路較之她還要更加寬廣,當年若不和氣相處,如今只怕結怨更深。

太平公主車駕在前,並沒有刻意的放慢速度,而臨淄王則徒步跟隨在後。時下雖然已經是十月深秋,但隨著趨行的路程加長,李隆基也已經是額頭見汗、氣喘吁吁。

若非太平公主那百數護衛還要借著道路行人們掩飾行跡而拖慢了速度,李隆基只怕早已經被遠遠的甩開。

一行人入城時走的是景耀門,原本沿長街直下走到西市北面的禮泉坊,坊中便有太平公主一處府邸,公主近日也多住在此坊,貪此地近行市,便於進行一些商貿操作。

不過現在太平公主打算徹底的消磨掉臨淄王的傲氣,因此當車駕轉向禮泉坊的時候,她便在車內阻止,並吩咐前往位於興寧坊的府邸。

興寧坊位於長安城池東北角、入苑坊的南面,從禮泉坊過去需要沿金光門長街橫穿大半座長安城,路程可謂遙遠。

哪怕坊間沒有驢馬代步的普通民眾,想要徒步橫穿大半座長安城也頗不容易,大凡囊中稍有餘錢者,都會選擇拿出一兩枚銅錢,在車腳鋪里乘上一駕板車前往目的地。

但李隆基自知觸怒了太平公主,正要通過這種自懲來加以挽回,當然不能選擇什麼取巧方式,只是甩開兩條腿,緊緊跟隨在太平公主車駕後,盼望這位姑母能停下來、原諒並再次接納他。

金光門大街是長安城主幹道之一,街道上行人更多,且不乏京中權貴人家車馬閒遊。太平公主出行的車駕並不起眼,可大步疾行的臨淄王卻頗為引人注意。

有一些認出臨淄王的京中時流上前打招呼,若是尋常時節,別管彼此交情如何,李隆基也一定會停下來寒暄交際一番。

可是現在他徒步於街、周身塵埃,狼狽之餘,心情更充滿了窘迫焦躁,又擔心跟丟了前方的太平公主,因此對於那些入前問候的時流只是擺手應付過去,便繼續拾步前行。

一些時流眼見臨淄王獨行街上、身邊並無隨員,且神態間更有一份掩飾不住的焦慮,不免心生好奇。拋開家世爵位不說,臨淄王官居光祿少卿,在當下的世博會中也是頗具話語權,如此怪異的做派,自然讓人遐想諸多。

雖然臨淄王無意交談,時流們也不敢當街阻行,但在略作思忖後,還是吩咐家奴跟隨在後,瞧瞧臨淄王究竟在做什麼。

寬闊的橫街上車水馬龍,李隆基也不知太平公主究竟要往何處去,追隨一程後體力快速消耗,氣息更加的粗濁混亂,官袍上早已經附上了一層灰濛濛的塵土、不復光鮮,汗水更從臉龐留下脖頸,將袍服下的內衣都給浸透。

可前方的車駕仍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疲憊感蔓延全身,李隆基的心情也從最初的懊惱惶恐轉為了羞惱有加,只覺得自己生人至今都沒有經歷過如此困窘折磨。

心情的變化,加上體力的消耗,讓他走路的速度也降低下來,步履遲緩,滿眼的恨意。

當行過西內皇城朱雀門後,他終於停了下來,用衣袖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與塵埃,靠著毅力挪步走到橫街南側的柳樹下,扶著那粗糙的樹榦坐了下來,兩眼迷茫的望著街旁業已乾涸的水渠,突然沒來由的低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自嘲。只是笑著笑著,乾澀的眼角便有淚水流淌出來。

「阿耶,我該怎麼辦?人間這樣艱難……」

他的心情真是有幾分崩壞,特別在意識到故事沉重,想要擺脫羈絆、闊步向前都是一種奢望的時候:如今聖人無暇關注他們兄弟,可若當年刺殺舊事又被人翻起,聖人還會不會對他施加庇護、網開一面?

李隆基心中對聖人的崇拜絕非作偽,起碼要比那些表面恭敬的人要深厚得多,這位堂兄做到了他所能想像男兒豐功的一切,更是身處逆境中的他絕對的精神偶像。

他招攬王仁皎,並有許多的人事計略,都是一種有意無意對聖人早前事迹的模仿。至於說真像聖人那樣逆勢而取、問鼎寶位,他並沒有想得那麼長遠,或者說根本就怯於去想像。

如果沒有太皇太后這個處處刁難他們兄弟的障礙,他樂得做一個富貴閑王,或者因為聖人的不吝欣賞而為家國捐力,努力成為一名宗家良臣,在這開元新世綻放出屬於自己的風采。

可是現在,一切眼能望見的前途對他而言都充滿了不確定,他絕不敢主動的去與聖人為敵,可若來年真有危難爆發的話,難道他真的要束手待斃?

當腦海中生出這些思慮的時候,李隆基已是額間見汗、遍體生寒,彷彿大內中那高遠洞徹的雙眼已經垂及於他!

「不如就此出京,羽隱終南……」

一個想法在心底悄然而生,旋即便淹沒了其他諸種雜念,遁世出塵的念頭變得熾熱起來。

可是沒等到李隆基更作思忖權衡,耳邊又響起清晰的馬蹄聲,他抬眼望去,便見一名錦袍的少年策馬向他行來,少年自御一馬,手邊還牽了另一匹空騎。

「竟然真的是臨淄大王!」

少年策馬行至近前,稍作打量後便連忙下馬,還在數丈外便舉手為揖,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因坐騎斜走而被拉得一個趔趄,險些沒有站穩。

看到少年略顯狼狽的模樣,李隆基忍俊不禁,站起身來撣撣衣袍,並順勢擦掉眼角咸澀的淚痕,走回街上望著少年開口道:「少年郎認識我?」

那少年面貌清秀,身軀倒是頎長,但卻顯得有些瘦弱,好不容易將坐騎拉回來穩住,這才不無羞赧的垂首道:「大王宗家名秀,京中誰人不知?仆亦忝列宗家庶列,今日仗從伯父出遊,北街恰遇大長公主殿下。大長公主殿下言南街有徒步漫遊者望似大王,故借一馬送乘。仆久仰大王風采卓越,故而搶步來問……」

李隆基聽到這裡,腦海中雜念頓時摒除,抬眼向街北張望,便見到太平公主車駕遙停前方,與一路扈從極多的遊人隊伍並在一處。他皺眉凝望細辨,片刻後才認出那是長平王李思訓家人出遊隊伍。

「原來是長平王門下兒郎。」

收回視線後,李隆基又微笑著對眼前的少年點了點頭,繼而稍作解釋道:「自以為筋骨少壯,閑來孟浪,越牆出行,卻不想半道力疲。幸得姑母察見,否則怕要頓在半道,力難歸家了。」

少年自不知這姑侄間的糾紛,也不細審這說辭是否合理,只將牽來的那匹馬牽引過來,並扶著臨淄王上馬,然後才又說道:「少年好動,人之常情,仆亦時常幽怨門禁嚴謹,盼能常常暢遊坊曲。但如仆等卑微庸俗之眾,竟日遐游,人不能識。可大王風采難隱、尊體醒目,誰能不見?還是要出入謹慎,勿涉魚服之險!」

這少年談吐恭謹有禮,讓李隆基對其印象不錯,心情也略有好轉,引馬稍頓、等著少年也翻身上馬,才又微笑道:「少年郎如何稱謂?」

「仆名林甫,小字哥奴,家中行十。」

少年聽到問話,連忙欠身作答,等到臨淄王策馬行出,才連忙撥馬跟上,但因馬術不精、又恐越過臨淄王,不得已落後數丈。

李隆基雖然對這宗家庶支的少年李林甫印象頗佳,但眼下更重要的明顯還是他姑姑太平公主,還有那個長平王李思訓,便也沒有心情去等那少年,策馬便穿過大街向對面行去。

然而他還沒有靠近過去,太平公主已經結束了跟長平王的談話,車駕便又行駛起來,這不免讓李隆基心中更增羞惱,越發肯定他這姑姑就是在刻意拿捏羞辱他。

太平公主雖然離開了,但長平王還站在自家車駕一側。長平王如今官居宗正卿,是宗家頗具德聲的耆老,李隆基自然不敢怠慢,策馬靠近後便翻身下馬,上前致禮並謝長平王贈馬之恩。

因為禮節所限,李思訓自不能像太平公主一樣徑直離去,留在原地與臨淄王略作寒暄,然後便抱歉一聲登車率家人而去。

之所以如此冷淡,還是當年舊事所導致。武周舊年,李思訓避禍江南,神都革命後才被相王召回朝中並得以拜相,結果卻在廬陵王歸國爭統的前夕背叛洛陽朝廷,投靠了率兵東進的當今聖人。

開元新朝生機勃勃、國力蒸蒸日上,李思訓自不覺得自己當年的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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