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開元盛世 第0964章 王邸門高,俗流難入

新昌坊位於長安城東樂游原上,因為地勢的緣故,歷來就是城中豪貴人家聚居的坊區。

開元初年,朝廷新頒《宅廄式》,針對長安城中園宅廄舍的買賣與居住事宜進行管理,又有平陽公武攸宜這樣不畏權貴的天子近臣從嚴執行,使得長安城中佔地造園之風大大收斂。

但無論怎樣嚴格的規令,其中總也不失方便法門,總有一部分人能夠千方百計的超脫於法規之外。《宅廄式》實施這幾年時間下來,也漸漸的被時流摸索出一些取巧的手段,仍然能在城中建造起面積不小的園宅,無非成本變得更高,但對於真正能夠享受這些的豪貴們而言,付出多少代價無疑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樂游原諸坊,地在城東高坡,可以居高覽勝長安風物。而且由於城中建造起覆蓋諸坊的供水系統,源頭就在樂游原上的幾座湖池,也讓這裡變得更加宜居。哪怕盛夏時節水汽蒸騰,仍然不失水潤清涼。

位於新昌坊原靈感寺的東北角落,一座佔地十幾畝的遊園拔地而起,從內到外俱是簇新。今日園中主人宴客,內外賓客滿盈,不斷的有馬車裝載著滿滿的酒水食材運入園中,園中氣氛也熱鬧非凡。

「記得此園主人是胡商何碧眼,那胡奴開元二年才入京,不想短短兩年時間裡,已經在京城擁有了這樣廣闊的人面!」

幾名訪客在園中閑逛遊走,望著園中出出入入的人群,其中一個不免感慨一聲。他們幾個自覺在坊間也人面不俗,但入園之後才發現比他們更了不起的訪客大有人在,甚至幾人都湊不近園中主體的廳堂建築,只能在外圍徘徊。

雖然擠不進訪客的核心,但外圍招待也是周全,不斷的有僕役手托食盤各處遊走,任由訪客們享用盤上酒食。

另一人聞言後則笑語道:「胡兒雖丑,但卻多金。這園址早前是靈感寺後廂用地,寺院廣大、稅錢沉重,所以才拆賣出去。寺奴析出十戶分領宅邸,單單這土地首尾交割清楚,那胡奴起碼要拿出百數萬錢!」

聽到這宅邸交易內情,周遭眾人不免都倒抽一口涼氣。《宅廄式》對籍民宅邸面積有著極為嚴格的規定,有的大戶為了建造面積更廣闊的別業,便琢磨出了戶民代領的取巧手段,用租賃的形式拼湊出大塊的宅地,從而興建園業。

這樣的租約,需要在宅廄署進行備案,園宅主人除了要上繳一筆不菲的稅錢之外,每年還要支付一筆租金,由宅廄署轉付宅地原本的戶主。一番周轉下來,想要維持超出規制的園業,成本也是非常的高昂。

像眼前這座園業,不考慮建造的成本,單單地價便達到了百數萬錢,每年各項其他的支出起碼還要七八萬錢。

「這些胡兒豪客,還真是油水豐厚啊!」

心中核計一番,一名訪客便忍不住感慨道,並不無惡趣的嬉笑道:「這宅廄式,分明是殺胡令啊!」

聽到這話,周圍幾人也都忍不住笑了起來。宅廄式頒行以來,長安本地民眾的居住條件基本上有所保障,只要不是錢多的難受的敗家子,基本上也不會投機取巧的造園享樂。

外州民眾入京,也可以通過本州在京官員租住京城諸道行館,不患沒有客居之地。至於諸方蕃胡想要在京城落腳,則就沒有那麼容易了。

雖然京中諸坊也都多有客舍邸鋪供外鄉人落腳居住,但那些入京的胡人們多是商賈,便需要一個彰顯財力的手段,以此獲得正視與尊重,才能讓交易變得順利。

所以在京中千方百計、不惜重金的興造一座園邸,便成了那些胡商豪客們彰顯財力的最佳選擇。《宅廄式》規令下行所帶來的高昂成本,反倒成了他們快速打入京城商貿與交際圈子的准入證。

入京之後,不問來路、不問過往,先交上一筆大額的置業錢,才夠資格在長安立足。如此也給長安行市商貿帶來一個新的潮流,往年是這些胡商遊走貴邸、推銷商品,可現在交易往往要在胡商家中進行。你若連一個園宅都沒有,那就只是一個不足掛齒的小角色。

原本長安權貴豪室們還對過於苛刻的《宅廄式》頗為抵觸,可是數年時間下來,才發現這宅廄式本質上並不是為了壓榨長安人民,而是在為長安行市挑選肥羊呢!

道理也很簡單,那些胡商們雖然囊中豐厚,但也不是散財童子。為了進入行市已經付出這麼大的代價,當然不會只做一鎚子買賣,需要進行長期的商貿才能逐漸收回成本。

長安行市與這些胡商們交易也能更少顧慮,不需要再勞神費力的挑選對象,盯住在京城有產業的胡商放心買賣,就算胡商有什麼欺詐行為,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角落裡幾人見到那胡商何碧眼財力不俗,已經開始盤算著怎麼搭上這條線一起發財,旁側一名裝扮不俗的年輕人行過,卻忍不住嗤笑起來:「入得廟來卻錯拜蕃佛,還想有所回報!真是可笑,區區一胡兒也配得上滿門貴客來見?」

幾人暗裡議論被人聽去並譏笑,頓時羞惱不已,只是見到那年輕人衣服華麗、身後豪奴也孔武不俗,只能按捺下來,待那年輕人行入園內才啐了一口,然後一人才滿是疑惑道:「這園業主人難道不是何碧眼?但他此前收地還來請我坊坊正具保……」

「還是仔細問一問吧,方才那豎子、那人不像是說謊……」

幾個閑人連待客的正堂都進不去,人面自然也稱不上寬廣,各自散開之後一番打聽,再聚起時有一個人已經臉色凝重低聲道:「不是何碧眼,那胡兒造好園業,卻轉贈了貴人!你們猜是誰?」

「這胡兒好大手筆!」

眾人先是驚奇胡商闊綽,待那人賣關子過癮之後輕吐出「北海王」,卻又忍不住連連搖頭嘆息:「宗家貴子,竟如此折節,同卑賤胡兒共用一堂,可恥、可恥!」

不說外間閑人的議論,眼下正在堂中接待賓客的北海王卻是滿面笑容,指著一臉恭敬站在他席側的一名胡商笑語道:「何胡兒入我府中領事食官,日後在京中行走交際,你們諸位可不要把他拒在門外啊!」

寬闊的中堂里客席擺設,幾十名賓客各據一席,聽到北海王的話,神情或有差異,但大體上也都笑語應承下來。

高宗以來便已經在裁撤王府官佐,到了開元年間,這種力度便更大,朝廷僅僅只派給長史、司馬並親事府仗身,余者一概撤掉。

但偌大王府事務雜多,所以諸王也都往往自募佐員,只不過這些佐員只在王府供事,朝廷並不承認其官品身份。

至於說招募胡商擔任府中佐員,這也算是一個傳統了。許多宗室勛貴們本身開銷既大,進項卻不多,往往便召善於經商謀利的商賈為門客,以此來補貼用度。

那胡商還待借著北海王的引見在眾人面前混個臉熟,方待入前禮見祝酒,卻被一名前席中的年輕人不耐煩的推在一邊,望著北海王冷笑道:「大王自好胡膻、引作近從,旁人不好置喙。但我等今日聚此堂中,為的是博物賞鑒的雅趣,不是賀你胡奴得用!」

這年輕人語調頗不客氣,但偏偏堂中應和者眾多,畢竟都是年少氣盛、本就沒有太強烈的尊卑意識,而且就算論出身,堂中也有幾人不差北海王多少,自不耐煩去應付北海王引見的一名胡商。

被人如此當面頂撞,北海王自是不悅,但念及三弟的叮囑,還是將火氣按捺下來,抬手屏退了那名一臉惶恐尷尬的胡商,繼而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既然諸位急於博彩,那便屏退閑雜,各顯本領罷!」

堂中又混亂片刻,許多不參加賽寶賞鑒的看客都被請出了中堂,只准在堂外觀賞。

大唐民風本就好鬥好勝,隨著幾屆世博會的舉行,這種鑒賞斗奇的風氣也在豪貴之間流傳開來。早數日前,北海王便在各種場合里放言收訪到幾樣珍物,這自然引起了許多紈絝子弟的好奇與不忿,於是便有了今日的賽寶會。

堂中清出一片空間,一條長案橫置,那些參會的紈絝們便指使家奴將自己帶來的珍物擺設上去,北海王作為主人也在不斷的賞鑒點評。而堂外看客們也都踮腳向內望去,不斷的因為某件珍貨而驚嘆連連。

堂中珍貨展覽過半,鬥勝者笑逐顏開,斗敗者灰頭土臉。眼見氣氛將要烘托到位,北海王便打算擺出自家珍寶,準備搏一個滿堂彩。

可是他還沒來得及發聲,堂外突然響起嘩雜訊,北海王臉色頓時一變,頓足喝道:「怎麼回……」

話還沒有講完,堵在中堂門口的人群便被粗暴推開,一名青袍老者手持馬鞭,率領幾名壯仆步入殿中,向著臉露怒容的北海王作揖道:「小民中書相公門下走仆,有擾大王雅興,請大王恕罪。」

北海王本來是滿懷憤怒,聽到這老僕自報家門,臉上怒容頓時一斂,然後便笑語道:「原來是姚相公門下,怎麼,難道姚相公也對時流少輩戲樂有興趣?」

那姚氏老僕歉然一笑,視線一掃,便望見了縮著腦袋站在堂中一側的自家阿郎姚彝,上前一步說道:「相公已經歸邸,請阿郎隨老僕回家。」

姚彝在第一輪的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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