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可汗 第0951章 積魚城危,軍神命殞

劇烈的轟鳴聲中,蕃軍設置在赤水上游、多日以來苦苦維持的堤壩終於坍塌,蓄勢已久的河水頓時如猛獸一般奔瀉而出,那翻滾的巨浪拍打在岩壁上,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一時間此方天地彷彿充斥著滅世之威能。

這時候,唐軍在堤壩另一側連日以來所修建的泄洪工事便發揮出了極大的作用。洶湧的河水居高泄下,若是沒有充分的導流與勢能的疏散,必然會向四野泛濫橫流,將牛心堆下的平野化作澤國。

不過現在,加寬加深的赤水河道容量大增,河道兩側分流出來的蓄洪溝渠又很好的分導出河水所蘊含的澎湃勢能。雖然也有一部分流水蔓延出了河溝,但勢頭已經不像最初那樣猛烈,沒有對平野上的唐軍大營形成任何的衝擊。

河水還在肆無忌憚的向下奔淌,而唐軍將士們則如另一股洪流一般逆勢而上,很快便完全佔據了牛心堆蕃營。太陽還沒有完全移至中空,郭知運已經站上了遠望多日的牛心堆坡頂。

「可惜了……」

郭知運深吸了一口坡頂飽蘊水汽的空氣,有些惋惜的嘆息一聲。

隨著水流的涌動,牛心堆比較低緩的坡度也有一部分被不受控制的河水所淹沒,彼處還有一部分沒有來得及拆除的營帳與來不及撤離的蕃軍役卒也都被洪水吞沒,水面上還有一些抱緊浮木的蕃卒正在倉皇的喊叫求救。

而在牛心堆的正西側山道之間,戰鬥仍在進行著,被唐軍攔截下來的一些蕃卒仍想拚命衝出一條逃生之路。但有更多的蕃卒則直接丟棄武器,跪地乞降。

連日來的僵持對峙,唐軍終於瓦解破除了蕃軍截斷水流的困阻之計,但郭知運仍然有些不滿意。因為蕃軍崩潰的實在太迅速,讓他一系列的構計布置沒有收到最大的效果。

隨著唐軍攻克周邊各處堡壘據點,將牛心堆給徹底孤立起來,其實接下來唐軍主要目的已經不再是衝破蕃軍的牛心堆據點,而是要吸引更多的蕃軍投入到這一個註定要失敗的據點中來。

可是蕃軍只進行了一輪的增兵,在嘗試強攻狼絕山口未果之後,居然便開始放棄牛心堆進行撤離,這不免讓郭知運的計畫所達成的效果大打折扣。

「是不是我軍表現過於勇猛,讓蕃軍太過膽寒,才提前撤離?」

郭知運忍不住喃喃自語的檢討著,按照蕃軍對牛心堆與赤水源的人力投入來看,他們是將這一困阻之計當作一個重要的戰術在執行著,應該不會這麼快便放棄這一戰術的執行。

而且從接下來牛心堆蕃軍撤離的過程看來,全無條理、一片混亂,根本不是有計畫、有組織的撤離。這也同樣有些詭異,因為唐軍根本沒有對牛心堆發動進攻,沒有進行正面的軍勢壓迫,按理來說,蕃軍不至於連這樣的承受力都沒有。

郭知運這裡還在檢討己方將士們太過勇猛、不懂收斂,以至於蕃軍過早的崩潰、讓戰果不如預期,提前衝上牛心堆並奪取烽堡的唐軍將士們則已經將烽堡內人事肅清,前來進行奏報。

拋開烽堡內繳獲的圖籍、器械等物不談,在那些俘獲的蕃軍將士當中,有一名俘虜頗為引人注意。那人年紀不大,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但又不像是戰鬥中負傷的模樣,身上的衣袍雖然略顯凌亂,但仍不失光鮮的本色。

但這還不是那名俘虜最引人注意的地方,其他俘虜要麼垂頭喪氣、要麼戰戰兢兢,但這個瘸子則不然,雖然臉上也有驚恐之色,但在押送途中卻是不斷的左右張望,且嘴裡喋喋不休,試圖要與押送他們的唐軍將士進行交流。

唐蕃之間雖然為敵多年,但大部分的蕃人還是不通唐語,能夠用唐人語言進行交流的基本上在蕃國也不是什麼普通人。

郭知運看到這一幕,招手示意將這名俘虜押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那名蕃人俘虜已經忍不住眸光一亮,一個箭步便匍匐在郭知運足前並大聲道:「將軍一定是唐國的高官!敬告將軍,我是吾國王室親貴,是牛心堆大軍將主,請將軍不要將我與那些卑賤下卒拘禁一處……」

對峙多日,郭知運對牛心堆上蕃軍人事也略有了解,聽到這俘虜的喊話,不免便有些狐疑的發問道:「你就是韋東功?」

俘虜聞言後先是愣了一愣,繼而便忙不迭搖頭道:「不、不,我怎麼會是韋氏的狐犬!我不是、我名芒保,是沒廬氏……還、還有,此前抗拒大唐天軍,皆是韋氏子作孽,我沒有攻害唐軍、我只是……」

這傢伙也算機靈,擔心唐將或會因此前的戰鬥損傷而遷怒他,忙不迭坦白自己的身份,並將自己與韋東功的矛盾與奪權一事稍作講述:「我與韋氏子有仇,他恨我奪他權柄,煽動營中將卒不遵我命。如果、如果不是我將韋氏子逐走,那些賊將又因我殘疾輕視、棄我,將軍也難這樣輕易攻入大營……」

眼下為了求活保命,這沒廬芒保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甚至不惜暴露自己的草包本質,以示自己有資敵之功。

這人語調急促,唐語蕃言摻雜著亂七八糟,郭知運好不容易才聽懂大概,這才明白事態演變至此的一個緣由,一時間不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

「原來是你這狗蕃害我謀計!」

郭知運原本就懊惱不能盡功,此刻終於找到了蕃軍潰逃、後計腰斬的罪魁禍首,哪裡還忍耐得住,上前一腳便踢翻這名俘虜,繼而便拳腳相加的招呼上去:「狗蕃蠢鈍如豬,偏又戀權!你有什麼資格統軍與我論戰!老子大好計略,竟被你這賊蕃敗壞,害我少得數萬斬首之功,賊蕃、賊蕃!」

沒廬芒保本以為一通賣好或能換來一個較好的待遇,卻沒想到迎頭便是一頓老拳招呼,忙不迭弓腰抱住頭臉慘叫告饒。

一番發泄之後,郭知運再見這蕃將如此的羞恥懦弱,一時間心中悶氣也削減幾分,抬手吩咐道:「將這蕃狗押下審問,若無敵情吐露,一刀斬了,不再浪費口糧!」

「我、我招,我招!我是贊普近親,心知許多軍機……」

那蕃將聽到這兇惡話語,忙不迭又大聲嚎叫道,更是引得周遭唐軍將士們大笑連連。唐蕃開戰以來,他們也多有俘獲,但像這名蕃將一般膽怯又無底線的也實在是罕見。

雖然郭知運心中還有些不滿,但拿下了牛心堆後,赤水河道再次水流滿盈,唐軍的阻礙得以消解,戰爭自然進入下一節奏。

奪下牛心堆之後,郭知運也並未再下令前鋒人馬繼續前進,畢竟開戰以來前鋒人馬便接連鏖戰、為後路大軍開闢道路,特別日前攻打諸座烽堡也是傷亡頗多,已經頗為疲敝。

所以在向後方傳遞軍情之後,郭知運所部前路人馬便暫駐牛心堆附近進行休養,並防備蕃軍捲土重來。

由於水源缺少的困擾,中軍大總管夫蒙令卿所率領的唐軍主力這段時間也是憋悶無比,得知河道暢通之後,即刻便命令分路總管黑齒俊率領一萬輕騎加速行軍,只用了一個晝夜的時間便抵達了已經被前路袍澤拿下的牛心堆。

與此同時,大軍主力也加速行軍,雖然此前軍期受阻,但也因為蕃軍蓄水、之後泄洪的緣故,使得赤水源水流漲大倍余,已經具有了水路運輸的基礎,極大的縮減了後勤輜重對整個大軍行程的拖延。

大軍行進途中分作兩路,其中一路沿赤水源直趨積魚城方向,青海王慕容萬所率吐谷渾僕從則沿大非川北岸行軍,以防備海西伏俟城方向或會出現的噶爾家軍伍。

沒有了水源的限制,唐軍行期再也不受困阻,很快前後人馬便在牛心堆會師,足足十五萬大軍翻山越嶺的向著積魚城推進而去。

此時的積魚城中,也瀰漫著一股大戰將至的緊張氣氛。原本韋東功棄軍返回後,贊普已是大為光火,正待嚴懲這名原本他寄予厚望的將領,可是很快牛心堆失守的消息便傳回了城中,一些見機得快、先一步返回的蕃將自然將所有錯誤歸咎到沒廬芒保這個草包頭上。

兩相對比之下,雖然韋東功也是連遭敗績,但也總算打了幾場硬仗,且將牛心堆防守了一段時間。可是沒廬芒保這個贊普近親剛一接手,牛心堆便頓時易手,使得蕃軍的困阻拖延之計徹底破產。

所以在韋乞力徐的活動之下,韋東功便也沒有遭受嚴刑,在韋氏表示願意進獻大量牛馬並農牧封邑後,甚至就連軍職都沒有被免除。

至於出了沒廬芒保這個草包的沒廬氏則就慘了,沒廬芒保身陷唐營不知死活,但其父尚秋桑卻罪責難逃。贊普也沒有給這個便宜舅舅網開一面,直接讓人將尚秋桑鎖入牛欄,與畜生同槽飲食以作羞辱懲罰。

拋開各種懲罰不說,眼下最重要的還是應對唐軍的進攻。打破了桎梏之後,唐軍來勢極為迅猛,幾乎就在牛心堆失守消息傳回的第二天,積魚城東面的山嶺間便出現了唐軍的游弈斥候,在山谷之間遊走窺探積魚城的防務布置。

積魚城位於積石山的北麓山口,是吐蕃進入青海地區的重要通道,所以這座城池也是緊扼險要、修建的城高池闊。且此境作為蕃軍的大本營,內外駐紮了足足十幾萬的吐蕃軍民,暫時倒是沒有失守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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