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可汗 第0921章 御駕親征,收復青海

夜色已經頗深,但萬壽宮內仍是燈火通明。

往常這個時候,太皇太后早已經入睡,而老年人睡眠不深且易醒,所以宮中燈火往往也要熄滅大半,不準長明。

不過今天晚上,太皇太后卻沒有什麼睡意,離開家宴的殿堂返回萬壽宮後,非但沒有早早的入睡,反而著人取來紙筆佛經,伏案抄寫起來。

宮人們並不知太皇太后為何會如此,但也不敢多問,只是不無忐忑的侍立一旁,看著太皇太后手臂顫抖、頗有吃力的抄寫著經文。

李潼來到萬壽宮外,擔心打擾到他奶奶的休息,也並沒有讓人大聲通傳,打算詢問一下若他奶奶已經入睡,便明天再來問安。

當他悄無聲息的踏入外殿中、看到這一幕後,不免也是吃了一驚。宮人們忙不迭入前見禮,李潼略作擺手,快步行至太皇太后案前,見到書案上已經堆積了許多抄寫的經文,便連忙入前要拿下他奶奶手中的毛筆,並忍不住說道:「禮佛悟經,意達即可,祖母又何必勞累傷神?若有什麼雜念不能消解,明日著員禮請京中名剎大法師入宮來作場法事……」

「你坐在那裡罷,不要搗亂!」

武則天抬起左手拍開李潼探來的手掌,下巴一揚示意他坐在一側,而自己則仍繼續伏案抄經,如是又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一篇經文才抄寫完畢。武則天坐直了身體略伸一個懶腰,李潼見狀忙不迭入前動作輕柔的為他奶奶敲打著肩背。

皇帝推拿手法自然拙劣,但武則天卻頗為享受,眉眼略作舒展,抬手指了指案上抄寫完畢的經文,吩咐宮人道:「將此幾篇經文送去京中幾處名剎供起,著令僧員早晚作課,不得懈怠!」

待到宮人入前將那些抄寫著經文的紙張收走,武則天才又轉頭望向李潼微笑道:「皇帝知你祖母所抄經典是祈禱何事?」

李潼聞言後便搖了搖頭,他對這種事本就興趣不大,剛才雖然等了好一會兒,但也只是假寐養神,甚至沒有細看他奶奶抄寫的內容。

武則天對此也並不感到意外,只是嘆了一口氣並抬手敲了敲聖人額頭,有些薄怨說道:「你這小子啊,骨子裡便不敬神佛,難為當年你竟然搞得出《寶雨經》那種把戲,誑人入迷!」

李潼聽到這話,自是有些尷尬,抬手撓了撓頭並不好意思的乾笑道:「終究還是祖母關愛深刻,讓我能夠有處施展。」

武則天當然不是為了追究故事,聞言後便又長嘆一聲,將聖人的手掌擺進自己手心裡握住,然後才又說道:「你祖母終究不是往年境遇,沒有了權勢壯力再去關照親員。往年一念的計議,便可以給我孫兒一番庇護保障。可如今羸弱老婦,卻需要親徒們供養呵護……」

這話聽來自然讓人覺得有幾分辛酸,李潼反手握住武則天更加削瘦的手掌,並嘆聲說道:「生老壯弱,人所難免。這也是人倫大道需要奉行不悖的原因,往年祖母呵護我生長成人,如今少輩才有能力供養親長頤養天年。」

「知你孝心深厚,否則人間哪還有此老婦容身之處?」

武則天先是微笑一聲,然後才又拿起那經文原本說道:「此經是祈求家國安寧,兒郎凡所建事,都能成功……」

李潼聽到這裡,才依稀有些明白:「祖母是不放心西康此番用事?」

「皇帝你深謀機敏,立朝大臣也多才高周全、精英之選,你們君臣既然做出了這樣的計議,想必也是有著一番自己的道理,又豈由我這老婦厭言干涉。」

武則天早已經不問朝中軍政事務,儘管覺得朝廷此番用兵於西康並不妥當,但也並沒有發聲質疑,而是默默返回自己的寢宮。

可是現在祖孫在此寢宮之內,周圍又沒有別的閑雜耳目,講到此事時,武則天終究還是沒有按捺住心中的憂慮,在稍作沉默後才又開口說道:「你祖母當事的舊年,朝廷便已經有攻略西山以圖攻吐蕃的計略,但是因為現實諸多困難,最終還是沒能付諸行動……」

這件事李潼當然知道,當年朝廷作這一番討論、希望能夠在西山方面開闢一個與吐蕃作戰的新戰場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並已經初步融入了時局中去。

當年大唐對外方面情況不容樂觀,且不說高宗年間與吐蕃的兩次青海大戰都以失敗告終,武則天所派遣的韋待價也遭遇了大敗,使得整個朝廷對於西線戰略都不報樂觀之想。

適逢當年有吐蕃大酋受不了噶爾家掌權、連年徵發無度而舉部向大唐投降,所以朝廷便產生了繞過隴右青海、從別處向吐蕃發動攻勢的想法,本質上也是被噶爾家給打怕了。

武則天又繼續說道:「西山峰嶺崎嶇,並沒有通衢大道可供大軍出入其間。而且彼方生羌雜胡部伍繁多,難以統聚凝合,非但不能有助軍勢,反而會極大幹擾到大軍的攻討行動。況且山南並無精甲勁旅,唐家創業以來,便少有從彼方謀劃軍務大計……」

雖然說武則天本身在對外的軍事計略上並沒有太出眾的才能,但她所陳述的這幾樁事則,也是客觀存在的深刻問題。哪怕到了如今的開元新世,相關的情況其實也並沒有改變多少。

西山的交通環境之惡劣是有目共睹,雖然隨著唐蕃貿易的發展,許多新的道路都被開闢經營出來,但這些通道用來人貨通行已經頗為勉強,但卻並不適合軍隊大規模的行軍前進。

至於彼方的生羌土蠻,那就更不必多說了。雖然整體上實力並不算強,但作為當地土生土長的邦部勢力,依託於那複雜的山林環境游擊流竄,對大唐與吐蕃而言都是一個倍感頭疼棘手的麻煩問題。也正因此,大唐才將吐蕃使者歸途遭害的罪名扣在西山生羌頭上,因為根本就無從查證。

而山南沒有精兵,這也絕不是在搞什麼地域歧視,是與大唐立國的整體國策所決定的。山南道兩大區域,第一便是黃河中上游的荊襄,這裡長期都是南北朝時期南朝的分陝重鎮,南朝每有北面用兵的舉動,荊襄都是首選的發兵地點。

大唐立國,以關中為本位,又怎麼會大力發展荊襄軍事,讓近在咫尺的外部擁有著威脅關中腹心安全的力量?多年整治下來,彼方軍事基礎極為薄弱,否則當年武則天也不敢將李顯軟禁在山南州境內。

蜀中四塞之鄉,那就更加不可能大力發展軍事了,只能作為關中的後花園而存在著。

這幾個因素的存在,讓永昌舊年朝廷不得已放棄從川西向吐蕃進攻的圖謀。而到了現在,相關的情況仍然沒有太大的改善,武則天有此憂慮也是理所當然。

雖然歷史上大唐也的確在川西開闢了新的戰線、且在與吐蕃交戰的過程中勝果輝煌,這其中代表人事就是中唐名臣韋皋大敗吐蕃。但韋皋的勝利是建立在吐蕃已經完全控制隴右、朝廷已經別無選擇,對西山諸生羌部族經營統合已經極為深刻,而且朝廷暗弱、軍政大權幾乎完全下放地方的基礎上。

可是現在,這幾個條件顯然都不能達成,所以無論眼下兩國實力對比如何,從川西向吐蕃發動進攻都絕對是一次非常冒險的軍事行動。

見武則天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李潼便也不再繼續賣關子,而是笑著解釋道:「若只因此讓祖母憂計於懷、夜不能寐,那大可不必。因為,朝廷此番山南計略只是惑敵之計,軍略大計始終都集中在青海方面!」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武則天聽到這話,頓時間也是瞪大了眼,一臉的驚疑。

「西康地處偏遠,危在山外,本就不適宜大動干戈。若真的兵鋒強用,則正中賊之下懷、入其險謀之中。即便是勞師怒攻,收回了西康,於我邊務攻防並沒有實際的大補。況此境離賊近而距我實遠,賊旋來旋去,必將不勝其擾……」

雖然西康是李潼一力主持開拓的新疆土,但他也並沒有因此便誇大西康在邊防上的戰略價值。西康這塊土地,本就沒有派兵長期駐守的必要,無論得知失之,吐蕃都很難對川西造成實際的戰略壓制。

所以西康的戰略價值,是遠遠比不上青海和西域對大唐的邊防意義之重要。從過往朝廷對西康的經營策略上,李潼本也沒有進行長期軍事佔有的打算。現在吐蕃贊普又將西康強行佔有回去,這在邊防戰略上也是一個可以預期的結果。

當然這樣的戰略態度並不是說西康乃是一塊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之地,只不過應用的方式並不同於一般疆土的寸土必爭。既然大唐已經擁有了西康,那就絕對不會輕易的吐出來。

雖然朝廷在西康擺出一副要大動干戈的態度,但主要目的還是示威與迷惑。大唐在西康經營數年,已經頗有情勢基礎,而且吐蕃這一次的舉動,必然會嚴重的打擊已經頗成規模的唐蕃商貿。

大唐擺出這一副姿態,就是為了告訴西康民眾以及唐蕃商路上那些利益相關者,大唐絕不會放棄西康,並鼓勵相關人等勇於反抗吐蕃對於此方利益生態的破壞。

同時,這麼做還能將吐蕃國中的力量暫時吸引在西康此地,從而給大唐在青海的軍事行動提供戰略上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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