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可汗 第0898章 率土所出,俱可貨殖

第二天早朝上,三名經邊撫遠科及第者也蒙恩得參朝會,並且特賜緋袍。人逢喜事精神爽,三人位列於朝班中,也都顯得氣宇軒昂,很是引人矚目。特別是蕭嵩,相貌堂堂兼一部美髯,單以儀錶氣質而論,甚至都不遜於前班幾名宰相。

不過三人當中最引人注目的還不是蕭嵩,而是劉禺。即便沒有入選今次經邊撫遠科,劉禺官居門下給事中,本也屬於常參官之一。可是現在卻站在制舉選人當中,頓時便加倍的引人注意。

市貿司經管錢財之重,冠於朝中諸司,其長官動向如何自然也就頗受關注。所以許多朝臣們望著劉禺,心中也都不免生出了諸多疑竇。

朝廷制舉本來是下品官員與選舉人們出頭的機會,劉禺無論怎麼算也不屬於此諸類,眼下卻出現在了入選名單中,自然讓人驚詫有加。

大多數朝臣們都不覺得劉禺會放著好好的市貿令不做、卻謀求前往邊疆任職,所以下意識便覺得其人之所以參加這一次的制舉,是想要美化一下其過於卑微的起點與仕進方式。

劉禺如今倍受時流關注,早已經不再是往年那個小透明,其底細如何自然也被扒得清清楚楚。本是黔首罪奴,結果卻在短短几年時間內扶搖直上,成為南省要員。

這樣離奇的身世與升遷速度,也只有在國初唐家創業與武周代唐那段特殊時期才會出現,哪怕靖國時期,都沒有出現如此鮮明的特例。因此時流對於劉禺的感官也都頗為複雜,羨慕有之,嫉妒有之。

可是現在看到劉禺參與制科的考試且被選中,那本就頗為複雜的感官頓時便化作了濃濃的厭惡。只覺得這個傢伙實在是太討厭,好處已經享受到了,還要鑽營虛榮,參加制舉、擠占本該是下層官員與未解褐士人上進的機會,只為了美化其出身。

存有此類想法的朝臣們不在少數,望向劉禺時、眼神中的厭惡也都不加掩飾。如果不是朝儀規矩的限制,說不定便有人直接呵斥於當面了。

但就算許多朝士們敢怒而不敢言,終究還是有硬骨頭。右台中丞王求禮本來已經站在了朝班之中,但在見到劉禺制舉得中之後,臉色頓時一拉,接著便離開了朝班,直往憲台官署而去。

等到王求禮再返回來的時候,已經不再是普通的朝服穿戴了,而是換上了朱衣法冠。

群臣見到這一幕,各自交換眼神,知道今天早朝又有好戲看了,並頻頻將視線望向站列於前班的宰相張仁願。

御史台司職糾察百官,如今的劉禺雖然也勢位不俗,但若要具表彈劾,也根本就不需要御史台的長官出面,下邊的監察御史就辦了。而現在王求禮直接換上了朱衣法冠這個正經的工作服,那就意味著是要彈劾大臣,而夠資格的自然只有作為此次制舉主考官的張仁願了。

數百名朝臣等待參加朝會,若說朝儀最為嚴整者,首推張仁願。其人站位於班中,一手持笏,一手側端,衣袍筆直,站的也是筆直,目不斜視,直望前方。不獨大朝如此,常朝亦是如此,彷彿一座雕像一般,等待聖人駕臨殿堂的大半個時辰中,他就能這麼站著一動不動。

張仁願儀容如此嚴整,自然給人不小的壓力,特別是同班的諸宰相們,也都因為張仁願做對比,不敢在百官面前有所失態。

據說同為宰相的婁師德之所以告病不朝,就是受不了張仁願如此威容壓迫,畢竟不是小年輕,這麼一動不動站上半個時辰,身體實在受不了。

朝臣們雖然隱有竊竊私語的低聲議論,但張仁願對此一無所知,因為他根本就不左顧右盼。可其他宰相們卻做不到張仁願那樣心無旁騖,王求禮去而復返,引起的議論不少,便也有宰相忍不住回頭張望,這一看自然便明白意思所在,也都忍不住望向張仁願。

張仁願進入政事堂以來,諸宰相也因此受到不小的苦頭。雖然職權上並沒有誰壓過誰,但張仁願形容舉止端正無比,多多少少還是給人以困擾,難免心生自慚形穢。偏偏這傢伙恪守規矩,像宰相堂食一次不拉的準時到場,連人工作中為數不多的一點樂趣都給剝奪,也實在是讓人怨念不小。

此時看到王求禮朱衣法袍的將要彈劾張仁願,幾名宰相也頗有幾分幸災樂禍,忍不住的交換了一下眼神,劉幽求等人頻頻給姚元崇打眼色,示意姚元崇將此事告訴張仁願,看看張仁願會不會失態。

姚元崇心裡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好奇,在同僚們眼神慫恿之下,便向後退了一小步,湊近張仁願低咳一聲,但見張仁願身軀只是略向側後偏了幾分,旋即便又恢複了筆直的姿態,至於那眼神始終平視前方,根本就不搭理姚元崇。

眼見對方如此目中無人,姚元崇也是不免有些尷尬,轉頭沒好氣的瞥了劉幽求等人幾眼,然後便又邁步回到了自己位置上,不再自討沒趣。

一點小插曲之後,中官宣唱聖人臨朝,於是群臣便魚貫登殿,拜迎聖人。

李潼今早精神有些不佳,倒不是昨晚按捺不住又喝了鹿血,而是在跟劉禺討論一番後,又著集英館諸眾將諸司所存相關籍簿資料整理一番,翻看到了深夜才入睡,所以今早便起的有點晚。

常朝是有一點晨會的性質,雖然不可能出現戲文中那種「有事啟奏、無事退場」的畫面,但大體上味道也差不多,無非南省官長將近幾日事務匯總通報一番,公布一些人事細則,然後便可以散朝了。至於真正的國情大事,主要還是皇帝與政事堂大臣並諸司官長們閉門討論,也很少會放在朝會公開場合議論。

不過御史台言官們並不受此限制,他們真想作人事彈劾,自不必理會大朝還是小朝、宴飲還是典禮。哪怕已經退朝,都可以追著皇帝進內殿繼續彈劾。至於說彈劾大臣要換上專用的工作裝,除了表示對朝廷名位的尊重之外,也是在警告大臣小心了,老子準備要弄你了。

朱衣法冠本就鮮艷醒目,李潼隨便向下打量一眼,頓時便發現了王求禮,不免也是精神一振,開始思忖今天哪個大臣要被落面子。

早朝伊始,中書侍郎姚元崇先出班奏事,將昨日中書省所擬版的諸制敕文書集中公布一番。而文書所涉的人事,若不在朝中便暫且略過,若在殿中也要一同出班、表示已經接受到了相關的制敕指令。

今日大事不多,姚元崇很快便念到了經邊撫遠科制舉相關事宜,作為主考官的張仁願與三名入選者各自出班聽命並謝恩。

可是這幾人還沒來得及開口,御史中丞王求禮便在班中鳴聲道:「臣有事奏!」

聽到王求禮發聲,李潼頓時也明白過來,抬手一指示意王求禮出班言事。

「臣所奏者,太僕卿、同中書門下平章政事張仁願,以及市貿令劉禺……」

王求禮出班之後,便是一通振振有詞的彈劾,大義無非張仁願作為制科主考,選才失察,竟然將門下要員選授功名,這無疑是朝恩濫給、一人多授。至於劉禺,罪名則就更簡單,那就是干犯典禮、貪恩沽譽。

聽到王求禮一番陳辭,李潼自是一樂。他此前也有此類的不滿與懷疑,不過在聽劉禺道明原委之後才有釋然,所以倒不覺得如何。

但他倒也並不覺得王求禮是在吹毛求疵,御史做的本就是雞蛋裡挑骨頭的事情,更何況這件事乍一看也的確透出一股蹊蹺。

遭受彈劾之後,張仁願與劉禺也都跪拜殿中,劉禺自是不無委屈與忐忑、想要發聲自辯幾句,但同事彈劾的宰相都還沒有開口,自然輪不到他說話,只能強自按捺住。

等到王求禮說完之後,張仁願才開口說道:「中丞之所彈劾,恕臣不能領受。今次朝廷開科制舉,所覆本就無限品秩,劉禺雖列朝班,然其應考並不違規。至於其所應選,亦非臣一人決斷,凡所在案批閱臣員,俱可引為憑證。此案所選,唯才是舉,恩典所施,唯聖躬察授。」

張仁願自辯完畢後,劉禺才又開口自述,至於說辭自然不能像與聖人交談時那樣坦誠,隱去了北上尋弟的私情,只說了自己的確有志營邊,絕不是為了沽名釣譽。

聽到兩人各所陳述,王求禮接著便又請求由御史台複審劉禺的應試考卷。李潼略作沉吟後,便表示這件事需要在集英館進行,因為劉禺卷中所涉內容,不出意外的話將會成為朝廷邊務經營的長期策略之一,自然不可能宣揚出去、搞得人盡皆知。

聽到聖人如此表態,不獨王求禮,就連殿中其他看熱鬧的臣員也是不免一驚,實在是想不到劉禺一篇應試的考卷竟能得到聖人如此的重視,同時望向劉禺的眼神也變得鄭重起來。

若劉禺真能因此應試之舉而投身邊用,那接下來何人接掌市貿令自然就成了一個朝野關注的熱點。

王求禮已知此番彈劾怕是要無功而返了,不過他倒也沒有什麼失望之情,身在其位、就事論事,只要搞清楚不存曲隱邪情,也沒有繼續糾纏下去的必要。當然定論究竟如何,還要在看過劉禺的策文之後才能做出。

雖然這一場彈劾沒有搞出什麼大場面、大熱鬧,但卻引出了市貿令這個熱門職位的繼任歸屬問題,群臣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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