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可汗 第0896章 應試不舉,斷須明志

宮中的生活雖然輕鬆愉悅,但也只是日常中的一份調劑,趁著納妃一事、李潼給自己放了兩天小假,很快便又調整好心態,投身到軍政事務的忙碌中去。

楊昭容入宮後不久,其叔父楊執一便請求外任於地方。李潼對此自然是頗感滿意,並特意將這件事放在了朝堂上討論一番。

兩京之間才力過剩,而地方上官吏卻嚴重不足,這也是一個長期存在的問題了。朝廷一直在試圖調整平衡這一局面,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仍然難以將這一現象扭轉過來。

儘管過往幾年也湧現出諸如張說之類投身邊遠之地的朝臣,但大部分的官員,心裡其實仍然盼望著能夠留在兩京之間。畢竟無論是生活環境,還是仕途進步的機會,中央都要遠遠超過了地方。

楊執一作為新晉的皇親國戚,居然主動請求前往地方任職,無論其人具體思量如何,也都可以稱得上是群臣表率了。

因此在討論楊執一具體的職任時,朝廷便也頗給優待,直接提供了幾個職位讓楊執一進行挑選,分別是位於漠南的雲州,江南的越州,以及山南的襄州。

這三州地理位置各不相同,也都各有發揮之處。

其中雲州位於河東道的最北端,因有防備突厥以及鎮撫漠南諸胡的緣故,雲州刺史除了是地方上的行政長官之外,還有一定的軍事統管權,往往還要兼領單于都護府事務。當然,眼下的單于都護府已經併入了安北大都護府,這也意味著雲州的長官乃是整個北疆防線中重要的一員。

至於江南的越州自不必多說,早在南北朝時期,越州舊治的會稽便是南朝的經濟文化中心。如今隨著整個江南道與朝廷之間的聯繫越發密切,越州也成了天下諸州中名列前茅的錢糧大州。

而位於江漢之間的襄州同樣不凡,自古以來,荊襄便號有分陝之重,常為霸府權臣所把持。如今大唐的政治環境,當然容不下霸權強臣的滋生,但襄州作為山南要鎮,也是以關中為政治核心的格局中一個重要的輔弼所在。

面對朝廷如此的優待,楊執一也是激動不已,經過一番權衡後,最終選擇了山南的襄州作為外任的目標。

幾處要地恰好長官出缺,即便沒有楊執一的請求外任,朝廷也要儘快選擇能臣幹員出任。所以當楊執一做出選擇後,朝廷便即刻發給告身,著楊執一儘快啟程赴任。

楊執一離京之前,李潼也特意召見其人,不免又做出了一番勉勵:「今我國家雖非大帝故時疆域盛極,但四方疆土亦廣袤可觀。丈夫立於此世,朝廷凡所選任,能有遠遊之志,便可稱為上才。困養於家室,行不出三秦,縱能平流進取,也是等而下之。卿能勇當外任,於朝中堪稱表率,人情之內也是讓朕心懷大慰。」

楊執一聽到這贊言,臉上稍露慚愧之色,垂首恭聲說道:「臣實在不敢當聖人如此讚許,雖作請任、沽得浮名,最終選職宦遊、亦不足千里之程……」

「已經很不錯了,今人重內輕外,以坐望宸居為貴、以遊歷州縣為賤。殊不知四海之內、率土之濱,何處不是朝廷賞才用士之地?立意已經內外有別,行事難免私情當先,這樣的人即便能循途充位,朝廷又何敢以大任托之?」

講到這裡,李潼又忍不住嘆息一聲,轉又繼續說道:「人情難免有重鄉土,逆旅飄搖總是傷情。但民之福祉、國之興盛,正在於內外群臣克己節慾。所以朝廷頒定資格選官,以州治上評為優。立朝諸士,若所見無覆四方,歷任不及內外,議論皆出於故紙情懷,全無一二身臨其境的體會。朕即便不吝名爵,但這樣的人又如何與之暢談國事?」

早在開元元年,朝廷的選官資格已經有所改變,但從開元元年至今,尚且不滿三年考期,所以這些資格新規也都還沒有正式發揮出效用來,以至於許多時流對此仍有些不以為然。

無論是科舉還是銓選等所考選察授之人,仍然不乏心存幻想、不願遠去,留在京中繼續跑官的現象。

李潼對此也有些無奈,世上總免不了有人覺得自己比旁人都要聰明,不肯循從大勢、偏要另闢蹊徑。既然這些人都覺得朝廷給予的官職待遇配不上自己,那索性便讓現實給這些人上一節課。

於資格中對外官有所優待,還只是吏治改革的一個方面。從今年開始,朝廷也要加強收緊對兩京官員的考核標準,清理掉一批機關老油子,給一批才能得到鍛煉與體現的州縣官員騰出位置來。

同時對於官員察授不任的失官現象,也將會給予重視並嚴懲。倒也不會一刀切的直接禁錮終生、不許為官,但這一污點是一定要標註在資格檔案之中,接下來一系列的仕途進步乃至於子弟蔭封都會大受影響。

聖人針對如今朝中吏治而大發感慨,不過楊執一所想當然沒有這樣宏觀,他請求選擇外任,更多的還是出於自身利害的考量。

所以對於聖人這一番感言,楊執一隻是恭然聆聽,直到聖人講完之後,才又開口說道:「臣所思慮,遠不及聖人如此大體。但之所以請任地方,也的確是有感而生。今者天恩垂憐,施眷臣家,家門上下俱感聖意仁德,不棄卑微。

臣家因此再顯赫於京中,敘情訪故者絡繹不絕,大異於往年門庭之冷清。然而臣實在沒有長於人情世務的才幹,家兄辭世以來,唯以拙謹守於門戶之內,追銜兄志、不敢有悖。眼下各種情事紛至沓來,實在難於應付,與其苦守京中、人前露拙,不如循從本分、專情事中……」

聽到楊執一這麼說,李潼又是一笑,指著對方點頭道:「通曉陰陽者、未必能明知本分。唐家創業於關內,並長以此境為國本中樞,此中情義凡所積攢、也是足稱深厚。但帝范臣軌、終究不能私情之內一概以論,須知天下百姓不獨此中幾家,王道疆土也絕非關內一隅。

宗家近年甚至都頻有興繼之困,臣家有如何能免衰落之擾?如何才能長盛不衰?唯有與時俱進!朕作此言論,也並非薄情寡恩,俗言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能才取幾家便可興治天下,朕也樂此安逸。

朝廷選禮、社稷之重,先君以來便屢有完善,雖然至今也未稱至美,但也是彙集了累代明君能臣們的珠璣之見。人從才門而入,朕自虛席以待,但若想憑恃私情亂我章軌,家法不容、國法也難容啊!朕於此中,尚且難免分寸得失的計較,又哪有從容的尺度施給關內諸家?」

雖然說納楊喜兒為妃,也是李潼在向世人表達、他願意與一些舊有的人事達成諒解與和睦的態度,但並不意味著在選任方面就會尺度大開。

他所謂的和解,那是老子不再追究你們的舊劣,你們但凡還有報國之志,那就有人出人、有錢出錢,政治待遇上對你們和其他人一視同仁,不再進行刻意的壓制。

可如果有人覺得他已經志得意滿、鬥爭性有所削弱,又可以盡情的徇私亂法、當一個愉快的米蟲,那純粹是想多了。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如今大唐這一副局面,還真的跟高祖李淵已經沒有了太大的關係,誰又能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

聽到聖人這一番言論,楊執一心中也是暗暗慶幸,覺得自己這個決定沒有做錯。

他若仍然留戀京畿的繁華而不願離開,或許有可能憑著這一份親戚關係榮顯於一時,可是關隴時流們之間錯綜複雜的人情網路,如今早已經成了一攤臭水溝,說不定哪天就會栽在裡面。屆時可真是華亭鶴唳、詎可聞乎?

在與楊執一談論了一番吏治與人情相關後,李潼又交代了一下他抵達襄州之後、具體該在哪一方面用功。

如今,以關中為中心、覆及整個天下華夷的一個商貿網路初步形成,想要繼續有所發展並加強,那對各個節點的建設也要跟得上。

襄州地處漢水流域,而漢水又勾連著長江,所以這個位置對於關中與山南之間,可謂是有著承上啟下的重要意義。

所以楊執一去了襄州之後,也不可以兩手一束、不問政務,需要操勞的事情有很多。除了本州的政務之外,也要著重保障漢水這一渠道的暢通,清剿江匪、興造倉邸、保障物流通暢等等。

一番面授機宜之後,時間已經不早,李潼索性便留楊執一在宮中用餐,並將昭容楊喜兒一併召來,讓她同親人稍話別情。

一場小規格的家宴結束之後,楊執一便告辭出宮、明日便要正式踏上宦遊之途。而等到楊執一離開後,房間中氣氛不免變得有些曖昧。

聖人沒有主動開口,楊喜兒便也沒有告辭,低頭坐在席中、視線頻頻向上飄去,似乎在等著聖人將她留下繼續練習體技。

而李潼這會兒則半仰榻間,輕啜著茶水消食,過了一會兒之後,楊思勖才又登堂說道:「稟聖人,北都軍器監新造一批械物運抵京倉,有司事簿遞奏,是否現在批複?」

李潼聞言後便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頭,似乎埋怨楊思勖打擾他消食,而楊喜兒也忙不迭起身,低頭說道:「軍務為重,妾不敢再留此叨擾,且先請辭歸苑。」

李潼聞言後,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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