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天可汗 第0872章 且等來日,禮成侍君

「跑了?」

一夜的雞飛狗跳後,清晨時分,當李潼醒來時,從中官口中得知太平公主已經不在長安、而是連夜跑去了河東蒲州,一時間也是有些愣神,搞不懂他姑姑這麼做的意義在哪裡。

不過在昨晚見識到他那堂妹發起癲來如何的驚人後,他也更加深刻的感受到他們李家女子腦洞之大,那腦筋一旦轉起來,實在是讓人猜不透她們究竟想幹什麼,實在是不可理喻。

說她們有多麼敏感的利弊判斷和手段,她們還真沒有,總之就是有一種不作死、毋寧死的情懷。

比如李潼到現在都還想不明白,他姑姑好好的為啥要把他那堂妹搞出來戲弄,這實在不是普通人能開出的腦洞,而且對她也全無利益可言,大概只是覺得尋常日子太過無聊,只想找點刺|激樂一樂。

雖然中官轉告公主府門人所言,說太平公主早在昨天便離開了長安城。不過李潼自然是不相信,長安城諸城門防禁森嚴,特別是入夜之後,哪怕他想出城,都必須要有正式的書令送到。

如太平公主這種本就身份緊要的皇親,別說連夜出城了,哪怕靠近城門關防,都會即刻會被稟報上來。所以他姑姑除非插上了翅膀飛出去,否則眼下必然還藏在城中某處,等到白天防禁寬鬆的時候才能出城。

不過李潼也並不打算全城大肆搜捕捉拿,略作沉吟後便吩咐道:「著令內衛一部出城,在城東驛站等待大長公主,護送其歸鄉。並告蒲州刺史,即就州城辟邸看押,無京中命令,不准她隨意外出並歸京。」

他之所以起意要趁著這一次的事情再搞他姑姑一把,主要還是因為李隆基等幾個小子歸京,擔心他姑姑又起了燒冷灶的心思、再跟這幾個小子搞在一起,把情況弄得更複雜。至於眼下,既然太平公主都已經被嚇得連夜出逃,不敢再留在京中,那暫時倒也不必再窮作追究。

畢竟就算追回了太平公主,也總不能一勞永逸的直接幹掉,他奶奶生這個女兒的氣是不假,但也絕不會容許他這麼做。

至於李隆基等幾個小子,就算他們心裡不安分,但暫時也問題不大。他們就算想搞事情,也需要對當下的時局情勢做一番了解、才能尋找一個可以發揮的切入點。

所以留下一段時間,既是看一看能不能夠通過這幾個小子釣出時局中一些潛在的人事問題,同時李潼也要專心於外務,等到外部環境變得更加穩定一些,轉過頭來再仔細調|教這幾個小子。

今早並無朝會,李潼先慢悠悠用過早餐,又去萬壽宮轉了一圈,不過太皇太后昨夜入睡時已經極晚,到現在也還沒有起身,不過皇后倒是早早的便離開返回了自己苑居。

李潼坐在宮前,跟楊喜兒閑聊幾句,難免講到昨夜李裹兒言語冒犯了她的事情,便不無歉意的對楊喜兒說道:「那娘子缺失教養,一點淺計自以為可以瞞過人間,她那些荒誕言辭,你不必放在心上。」

楊喜兒今天並沒有往常的那種活潑,只是垂首站在聖人面前,聞言後則苦笑一聲,抬頭望著聖人澀聲道:「妾本也不擅長同人鬥氣結怨,況且隱娘所言並不差,一點有失本分的妄計難免受人恥笑。比昨夜還要讓人尷尬羞恥的事情並不是沒有經歷過,幾次被人驅逐出門,卻仍按捺不住要迎湊上來生受情冷。已經失了自尊、不作自愛,還怎麼敢去求旁人給我一份敬重?」

講到這裡,她更上前一步,幾乎同李潼貼面相對,才又吐字說道:「人道隱娘豪膽放縱、可笑可厭,但我卻欽佩她!起碼她敢心意坦露,並不在意他人的心意看法。今天我是壯起膽量,只是問一問,我究竟哪裡不足,讓聖人總是不肯接納我?」

陡被這娘子如此欺近,李潼下意識小退一步,然而手臂卻又被抓住,旋即手掌便被楊喜兒直接按在自己胸前。

「有花堪折直須折,聖人每有妙辭,亂人心扉……這一朵花,雖不能驚艷人間,但往複幾遭,只為一人盛放,待擷多年。是我亡父遺命,是我、是我多年夙願。聖人就算不屑手持把玩,但我、但我在事數年,宮中也並沒給我祿料,不親不臣,我又成了什麼人?」

楊喜兒壯著膽子做出這唐突的舉動,俏臉已是一片羞紅,但仍堅持著繼續說道:「來年聖人若仍欲逐,但請將我舊祿賜給,讓我能修設道觀,結廬修行,不再悲赴人間、迎對冷眼……」

猝不及防下被如此強撩,李潼一時間也是驚詫有加,只是入手處一團溫軟,讓他本能的屈起手指捏了一捏,繼而便聽到一聲低吟,這才一臉尷尬的抽出手來,低頭避開楊喜兒那灼熱視線。

又沉默了片刻之後,李潼這才再抬起頭來望著眼前這娘子並開口道:「這一件事,確是不怨別個,只是我的疏忽。娘子名門嬌女,花容盛艷,人間有眼有情者,誰又不願親愛?舊年楊相公辭世之際,將你托我,但因諸種情勢的差錯,讓我辜負了故人。

如今你也順遂成人,每每相見,欣慰之餘也讓我嘗嘗感到羞慚虧欠,所以並不想再用這舊言舊事將你捆綁,希望你能順從自己的心意去過好這一生。這對已故的親長來說,也是一種孝義,不負父精母血賜給的這一身世。但你若仍初意不違,大內自有你容身之處。」

「聖人此言當真?」

楊喜兒聽到這話後,既驚且喜,瞪大眼望著聖人要再作確認。

李潼見狀後便微笑著點點頭,抬手輕撫這娘子額頭並笑語道:「你已經怨望得要同我討要祿料了,而我總拉不下臉來跟你細算過往數年你在宮中的衣食消耗。這一筆舊賬,逐筆細算傷人感情,不如便化作家門之內的瑣碎,常年糾纏下去。」

楊喜兒聽到這話,頓時又是一臉羞澀,過了片刻則不無懊惱道:「若早知這麼說便能達成願望,我早就該……」

「往年你可不是什麼上品內官,積祿有限,可未必就值得一紙冊命啊!」

李潼聞言後又大笑起來,笑過後便又吩咐道:「如今你雖然已經身在宮中,但事情也不可草就。太皇太后醒來,先作進告,再請宮外宗族命婦入拜皇后,內里情事議定後,付外朝有司擬定禮節。」

楊喜兒畢竟出身弘農楊氏名門,在宮裡供職女官是一回事,可若真要納入內宮中,當然也不能草草了事,還是要有禮章搭配。

「一定、一定!這些事不需聖人操勞,聖人只需安心待我……」

楊喜兒聽到這裡又是連連點頭,已是忍不住的淚水漣漣、喜極而泣:「往年我都不敢出宮回家,只恐聽人嘲笑,現在可不用再怕……一番苦候,不是沒有結果,阿耶遺命不會被人譏笑攀勢未遂、死不安息……」

聽到這娘子如此感言,李潼也是嘆息一聲,抬手將這娘子淚水擦掉,拍著她香肩安慰道:「人事未必盡善盡美,人言計較最是不值。從今後喜怒哀樂自有親人分享,人情的冷暖大不必從旁人的話術中求得。」

楊喜兒剛才滿腔氣勢,甚至做出那樣的言行舉動,可現在願望達成,卻又心生出幾分拘謹,縮著身怯怯道:「眼下過禮未畢,妾仍不敢斗膽侍愉……且等來日、只待來日,一榻給具、承恩不疲,懇請聖人體諒。」

李潼聽到這話,又是啞然失笑,搭在這娘子肩頭的手臂收回來,擺手道:「前朝仍有事務,先走了。」

楊喜兒聞言後,忙不迭趨行跟隨,將聖人送出了萬壽宮中。

李潼走出了一段距離後再回頭去望,見這娘子仍傍在宮門前痴望自己,便擺擺手示意他回去。而當他繼續走起時,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能得到這樣一個花季少女傾心痴戀,他當然也沒有理由不高興。不過剛才說往年少女祿薄、不值得冊命接納,也並不完全是戲言。

舊年他幾次將楊喜兒拒之門外,既因為這少女那時仍小,也在於情勢不容他恣意。那時無論是他奶奶、還是他自己,都不容許他同關隴勛貴們過往密切。而弘農楊氏作為世道名門,在關隴群體中更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所以當年楊執柔雖然熱情滿滿,但他也只能道一聲抱歉。

可如今,整個大唐都要再次走向對外開拓的道路,內部的整合已經告一段落,需要儘可能的將存在於時局中的力量統合起來,發揮在真正需要的地方上。

而且關隴勛貴接連遭受打擊後,聲勢早就大遜於往年,雖然還有一些人事影響殘留,但已經完全不再具備能夠干涉改變最高決策的程度。在這樣的情況下,若還一味的窮追猛打,事倍功半、收效甚微不說,反而還有可能引發其他騷亂。

雖然說一些宿疾隱患仍需清除,但關隴勛貴們畢竟不是一個有著明確綱領、組織嚴密的綱領,僅僅只是建立在地域基礎上,一群趁勢而起的勛功豪族。

當大的政治環境已經不允許他們再抱團控勢,而他們本身又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改變世道,大多數人也只能安心接受現實,通過新的方式途徑再次融入世道中。如今的朝廷中,便不乏原本關隴勛貴的成員們,他們也為大唐社稷的復興做著自己的貢獻。

可若是完全不給他們希望與可能,這些人走投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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