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王天下 第0788章 諸子授首,兵出河北

自四月下旬開始,黃河北岸便開始陸續出現南來的甲卒,這自然意味著朝廷的定亂策略已經初步產生了效果。

這對時局的進一步發展無疑又是一個利好消息,新任的洛州官員們也即刻趕赴孟津,著手處理歸國卒眾的接收與安置問題。

五月初,歸國人員數量陡增,有的時候一天之內便能接收到數千原天兵道軍卒們。這樣的情況也是可以預見的,畢竟朝廷這一次給天兵道眾將士們的惠令實在是太優厚了,只要能夠活著返回河洛,人人境遇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特別是對尋常的營卒而言,所謂的建功立業、豹尾封侯,與他們都太遙遠了。

一旦被徵募入軍,便意味著餘生可能都要被困在營伍中,而真正的軍旅生活的主流絕不是金戈鐵馬的浪漫與殺敵建勛的壯闊,有的只是漫長到幾乎沒有盡頭的征期、缺衣少食的戎行以及各種繁忙沉重的營事。

而且由於他們作為募卒,朝廷本身都還沒有建立起一個完整的募兵補償機制,也讓他們的經濟狀況得不到保障,自然也都想擺脫這樣的生存狀態。

現在只要能夠返回故鄉,便能免役出軍,甚至還有田畝給授,這給人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眼見歸國卒眾數量激增,洛陽朝野民眾們無疑也是大大鬆了一口氣。此前雖然秩序已經重新恢複,但滯留河東的十萬天兵道大軍無疑是一個莫大的威脅,一旦真正發生了戰爭,對局勢的穩定無疑都是一大傷害。

與天兵道大軍歸國同時發生的,則就是三萬關中軍隊抵達洛陽。這一次就不再是虛張聲勢了,而是實實在在的人馬增援,甚至為了確保關中局勢的穩定,這一路兵力對外宣稱雖然只有三萬,但實際上卻是四萬大軍。

雖然大軍的增援虛虛實實,但有一點是不假,那就是如今的朝廷於河洛一地、已經擁有了起碼六萬大軍。而且還並不是倉促徵募的新卒,而是過往數年時間裡陝西道行台所徵發、集訓出來的中堅力量,是可以直接發動征伐、投入戰場的老練之師!

幾萬人馬增援的同時,也帶來了一個關中最新的消息,那就是此前潛逃關中的廬陵王嗣子李重潤於京南暴露行蹤,但因仍然恃凶頑抗,漢王李光順勸降無果,勒令格殺於京南杜曲,並相關涉事諸家,一概查捕,只待朝廷降令施刑。

當然這只是一個表面的說辭,李重潤被捕與伏誅的過程另有一番經歷,實情甚至有些荒誕。

「廬陵王嗣子並非受捕於城郊,而是入城浪遊東市之際為不良人追蹤捕獲,起初亦不知其身世,萬年縣推問之際才有覺。漢王殿下驚知入衙提走,之後便於杜曲加刑……」

此番隨軍入都的李陽將真實的情況講述一番,而李潼在聽完後不免也是感慨大生。

他這個長兄平日里並不顯山露水,待人接物也都是內斂和氣,但真正臨事之際講到決斷之能,也的確是不失狠辣。

年初李潼出兵東行之際,李光順還勸告他愛惜羽毛,盡量不要濫殺宗親。可當李重潤這個堂弟落入手中後,不獨即刻處理掉,甚至還藉此牽連了一批關隴殘留人事。

原本李潼還有些擔心行台大量人事、甲力抽走後,他長兄能不能控制得住關中形勢,現在看來是可以放心了。

關中他經營數年,雖然有信心輕易不會受到撼動,但就怕一些賊心不死的關隴殘餘勢力頻頻搞事情,若外敵再趁機蠢蠢欲動、寇擾邊疆,即便形勢不會徹底糜爛,那關中的力量也很難盡使於關中。

李潼如今身份所限,在處理宗親的問題上很難恣意任性,特別他三叔四叔雙雙斃命於洛陽的動亂中,這件事本身就是他清洗朝中隱惡勢力的一個借口。可如果就連他都任意的虐待、殘害宗親們,無疑是說不過去的。

所以需要他奶奶出面、才能正式廢掉他四叔的地位,而有關他三叔的罪名與處斷,這段時間他也一直在模糊此事。就算有相當一批時流因與他三叔勾結而受死,主要的罪名也只是劫持藩臣、欲圖不軌。

想要對他三叔的問題進行進一步的處理,則就需要等到十月歸祀、正式確定大位所屬,才能代表祖宗們正式論罪處罰他三叔這個宗家孽類。

在這個過程中,李重潤這個廬陵王嗣子無論是潛伏鄉野、還是浮出水面,其人身上必然會產生頗多的人事糾纏。

現在李光順替李潼做了這樣一樁惡事,同時又顯露出其人強硬狠辣的一面,對於關中情勢的震懾力也因此增強,的確是有了獨當一面的能力,讓李潼可以更專心應付關東諸事。

過去一段時間裡,廬陵王事迹與存在感本來就在被刻意淡化,所以有關其嗣子落網伏誅一事,李潼也並沒有進行什麼宣揚。

當然就算是宣揚了,朝中對此只怕也沒有什麼關注度。現在朝臣們最關心的,無疑還是李家另一個孫子、嗣相王李成器。

有關這一點,朝臣們也並沒有好奇太久,伴隨著天兵道大軍蜂擁歸國的浪潮,嗣相王李成器也返了回來。只是返回的並非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盛殮於棺槨的一具屍首。

張嘉貞等河東之眾押運著嗣相王棺槨渡河南來,而在大河南岸的孟津渡口,一身素白的李潼也已經率領眾朝士們於此等候。

大船緩緩靠岸,先有素縞甲兵將嗣相王棺槨搬下了船,及後裴思諒、敬暉等原天兵道文武官員們也次第下船,雙腳方一落地,便將雙膝跪倒,匍匐膝行入前,口中則悲呼道:「臣等罪大,前事失於輔弼,以致嗣相王輕結賊胡。制誥入軍之際,又逢軍中奸惡弄事,意欲外結突厥賊寇、分裂家國……」

李潼臉色肅然,並不搭理群員呼聲,只是緩步入前,俯身看了一眼棺中嗣相王屍體,片刻後驀地揮拳砸在棺木上,繼而抽出佩劍,遙指裴思諒等人怒聲道:「爾等罪則罪亦,竟敢如此惡罪加我元親,使天下笑我宗家失義!嗣相王是我皇叔元息,生人即天家瑰玉,豈會受惑於胡膻邪說!」

「臣等知罪,死不足惜。然所言諸事,亦罪證確鑿,惟乞監國元嗣並朝堂諸公明正審裁……」

諸員仍深跪在地,另有甲員則將一些首級、人犯以及往來的文書呈送上來。

眼見到這些證物呈現,李潼神情也是一黯,雖然慚愧於自己殺人誅心的行徑,但還是當場宣布以刑部侍郎杜景儉為宰相、會同諸司,將此事嚴查到底,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之後,在群臣力勸之下,李潼仍然固執己見,親自徒步引送嗣相王棺槨歸城。

這一個態度,既是做給群臣看,也是向躺在棺槨中的堂弟表達一份自己的歉意。發生在太原城的一系列動亂,細節他也並不盡知,但有一點能夠確定,那就是他這個堂弟絕對沒有膽量做出勾結突厥、分裂國家的惡事。

但無論有沒有膽量都好,這一個罪名註定要扣實。因為他是大唐元嗣,是需要絕對正義,同時也不能容忍任何分裂社稷的罪行。

眼下都畿形勢雖然越趨穩定,可四方反饋回來的消息也越來越多。河北方面,繼相州刺史孫佺舉兵作亂之後,另有邢州、趙州、冀州等諸州拒應朝廷制令的宣達,而這幾州官員都是他四叔揀授。

李潼根本沒有時間去與他們掰哧是非,只能在最短時間內統合輿情聲調,凡有不服從朝廷制令,無論任何理由,統統都是悖逆之徒。而且因為這幾州人事阻斷,一直到現在為止,朝廷甚至都不知道契丹究竟有沒有繼續寇掠河北。

與此同時,突厥默啜這個機會主義者也並沒有就此安分下來,位於朔方東北的東受降城附近已經開始出現突厥騎兵活動的痕迹。

在如今的朝廷對突厥態度強硬堅定的情況下,默啜如果想招引、籠絡漠南那些羈縻州勢力,極有可能會打起他四叔一系的旗幟。所以李潼也必須要提前把這條路堵死,讓諸羈縻州不能以此為借口騎強反覆。

當隊伍一行抵達皇城西麗景門的時候,相王家眷們已經等候在此,連日服喪已經形容憔悴,再聞如此噩耗,一家人更是悲痛欲絕。及見嗣相王棺槨進前,紛紛行走上來趴在棺上號啕大哭,那凄楚畫面令觀者無不大感酸楚。

「多謝堂兄引我阿兄歸國,元嗣國事繁忙,不當再以私情長擾,我兄弟自扶棺歸宮,請元嗣殿下歸堂理政……」

家中噩耗接連發生,極短時間內李隆基就變得成熟起來,扶棺悲哭片刻,又轉過身來對李潼長作一禮並說道。

李潼微微欠身,還未及開口,另一側宋璟卻出班發聲道:「嗣相王仍有案事系身,不當奉入宮閣安置。若推案不為清白,一身罪孽恐污先靈!」

「你、你胡說!我阿兄怎麼會、怎麼……懇請堂兄垂憐!」

李隆基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變,先是怒視宋璟待要爭辯,頓了一頓後又轉向李潼悲聲道:「日前還是滿門和樂,少息深得父兄關照,轉眼禍如天崩,讓人淚乾斷腸……」

「宋學士退下吧,此事我自有決斷!」

李潼這會兒也皺起眉頭,指著宋璟不悅道。

然而宋璟聞言後卻並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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