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鎮關西 第0504章 勤王難行,懷義伏屍

當代北道大軍還在朔州商議撤軍事宜的時候,蘇味道等一行使臣已經進入到了河東道區域開始宣撫活動。

所謂使職,有事則置,無事則免。大唐立國以來,政治上的結構便是重內輕外,上下的溝通除了固定的行政管轄之外,主要便通過名目眾多的使職來完成。

自秦朝設立郡縣制度以來,古代從中央到地方的官制演變,基本上就是遵循從臨時的差遣到常設的職務。這其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如漢代的刺史,唐代的節度使、按察使、巡撫使等等。

天下統一年久,統治結構趨於穩定,上下之間的交流也越發頻繁。朝廷對地方較為常設的便是諸道監察使,而地方對中央則有朝集使。

不過隨著中央強盛或者中樞政局動蕩頻生、迫切需要加強對地方的控制時,單純的監察使已經不能滿足這種需求,於是名目繁多的各類使職便應運而生,諸如黜陟使、存撫使、巡撫使、按察使、廉察使等等。

這些使職,名目不盡相同,職權也都各有高低,遣使的目的也都不盡相同。諸如黜陟使,乃是初唐時權柄頗重的一個使職,黜為罷免、陟為升遷。

這是直接針對地方官員進行考核賞罰,通常設立在初唐貞觀以前,因為這時候內重外輕的局面還沒有完全形成,地方仍然具有頗高的權力。通過黜陟使直接入州進行賞罰處理,以補充朝廷銓選的不足。

在節度使之前,除了各類專事專遣的軍事相關使職之外,使銜又可以分為兩大類,即就是「撫」與「察」。這兩個字是最頻繁出現在各類使職名目當中的,其中撫側重於政務層面,而察則就側重於司法刑律。

諸如天授年間,武則天為了確保天下人能夠不抵觸武周代唐,分置十路存撫使。而在神都政變之前不久,因嶺南流人謀反而派遣諸路按察使。

各類使職最開始還可以憑著本職的高低和職權的範圍來進行判斷,但是隨著遣使越來越頻繁、特別是軍事權的下放,需要讓地方能夠直接感受到各類使職的職權高低,有無受節便成了一個顯著的標準,這就是節度使的由來。

在節度使正式出現以前,所謂的節權都是不言而喻,並不需要特彆強調,所有的使職基本上都是受節遣之,代表了朝廷對某些事物的態度與看法。

府兵制的崩潰,使得中央不再具有軍事上的絕對優勢,吐蕃的日漸壯大、突厥的死灰復燃再加上契丹的營州之亂,又促使朝廷不得不加強軍備建設。

於是一批擁有軍事色彩的使職便應運而生,比如團練使、防禦使、鎮守使、招討使等等。

這些使職各自擁有高低不等的軍事權,而且其中相當一部分需要常駐地方,於是此前不需要特意強調的節權便需要加以強調,節度使便成了這一類使職的領銜職務。至於節度使的畸形壯大,那就是開元以後的另一個話題了。

今次朝廷派遣十道使者,正式的使職是宣撫採訪使,掌宣命撫恤、採風訪遺。職權範圍比較寬泛,除了要將朝廷政令宣及州縣、大赦天下之外,還有審察武周時期的刑獄冤案、肅清地方上的武氏殘餘,以及舉薦在武周朝遭到打壓迫害的才遺。

河東道有州府一十八數,地域闊大,再加上諸宣撫使職權頗重,當然不可能憑一人奔走便宣撫得宜。所以諸道宣撫使也都各自搭配數量不等的佐員,以配合行事。

河東道地處兩京之間,兼有山河表裡的險峻地勢,又是武氏故里,並不止一次承擔討伐突厥的大基地,最近一次的代北道行軍,河東道便是主要的募兵地。

所以相對而言,河東道形勢較之其餘諸道要更加複雜,能否宣撫得宜直接關係到都畿安危,因此朝廷對於這一道宣撫也是極為重視。

除了擔任正使的蘇味道之外,其下諸佐員也搭配了足足有二十多人,甚至朝廷還專遣精兵千人護送入境。除河東道之外,還有關內道也擁有這樣的待遇,畢竟西京長安才是真正的大唐根本之地。

蘇味道一行並沒有遵循舊法,諸州撫定後循次北上,而是在渡河伊始便直入河東道腹心所在的汾州。

一則河東道雖然地域廣大,但卻是狹長分布,如果逐州過境,並不利於先發制人。二則河東道局勢雖然複雜,但最主要的隱患還是來自於代北道行軍以及并州長史武攸宜,只要搞定這二者,其他的問題都可迎刃而解。

十一月中旬,當雍王還在黃河岸邊布防待戰的時候,蘇味道一行已經抵達了河東道腹地所在的汾州,再往前去便是并州,也將迎來此行真正的考驗。

但接下來該要怎麼做,使者隊伍里卻產生了分歧。

有人建議暫且停在汾州,向周邊各州宣達朝廷敕命,並讓各州縣分遣府員來汾州迎接使者一行。

雖然他們一行也是日夜兼程,不敢怠慢,但哪怕車馬再快,較之消息的傳播總要落後許多。而且他們也並非政變之後即刻出城,朝廷商議對策以及選派使者又花了幾天時間,所以并州的武攸宜必然已經知道了神都發生政變的消息。

假使武攸宜真有什麼憂懼或是不臣之心,這會兒想必也已經做出了相應的準備。他們如果貿然進入并州,無異於自投羅網,如果武攸宜真的悍然拘禁他們,自身生死尚是其次,對朝廷的威儀損害那就太大了。

所以便有人覺得,應該傳告左近諸州,讓諸州響應王命,從而對并州進行施壓,讓武攸宜不敢輕作逆反之想。

而且此前代北道行軍,周邊幾州也是主要募兵地,雖然大軍仍駐代北,但想來周邊幾州應該還有一部分鄉團殘留,藉此招募節制,即便并州和代北道發生什麼異變,也能有一定的應變之力。

持有這一論調的,主要是刑部郎中袁恕己等人,所言倒也並非全無道理,不失持重之想。

但另一派人對此卻持不同意見,特別是隨隊而來的都畿道行參軍張嘉貞,對此更是嗤之以鼻,聽完袁恕己等人所陳述的理由之後,便冷笑道:「此行直入汾州,為的便是定勢於捷。風言之速,諸君難道今日方知?并州難道又是什麼化外的番邦?

朝中撥亂反正,天下士心歡騰,正因有此預計,我等才奉命宣撫州縣。若區區二三邪念便能阻大勢,那鎮撫州縣需要的是雄大王師,而非數員清談之客!宣揚王命,示以浩大,才是我等為使者當思要務!

如今尚未入境,敕命未宣,便已經先謀權術之變,則受命之人不免自疑,不亂亦亂!」

張嘉貞這番話講得頗不客氣,袁恕己等人聞言後臉色也頓時拉了下來。

他們不是不知道這個未及而立的年輕人乃是雍王所看重的門生,但就算對雍王有所忌憚,可當聽到張嘉貞暗指他們這麼做隱有逼反武攸宜之嫌,一時間也是不免怒形於色:「并州長史是正是邪,此事朝中都還沒有定論!張郎既知我等領受王命而來,當知生死事小,王命為大,若只憑一念意氣便擅入幽隱之心跡,身辱事敗,又該如何補救?」

且不說針鋒相對的袁恕己與張嘉貞,隊伍中其餘眾人也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總得來說,傾向於袁恕己的人數還是更多。武攸宜一人或不足懼,但若加上代北道大軍,則就難免勢壯膽魄,武攸宜究竟會做出什麼,誰也不能確定。

但張嘉貞所言也自有其道理,眼下距離并州已經咫尺之遙,他們若在此時裹足,則就不免示弱於人,此前日夜兼程的趕路便沒了意義,還不如從一開始就穩步推進。

眼下爭執不下,決定權自然落在了蘇味道這個正使身上,而蘇味道也不負眾望的再次發揮他模稜兩可的作風,並沒有直接決定接下來要怎麼做,只說先行投館,短作休整。

一行人入住館驛之後,張嘉貞仍有幾分不忿。他也知自己在隊伍里人微言輕,就算背後站著雍王,但眼下已經進入河東道腹地,別人也不會將他放在眼中,所以還是打算先行說服蘇味道。

入夜後,當張嘉貞來到蘇味道居舍時,發現已經有人先一步到來,乃是監察御史解琬。

「我就說,張參軍此夜必至,果然如此!」

對於張嘉貞的來訪,蘇味道並不感到意外,先是示意張嘉貞入舍,然後又對坐在對面的解琬笑語道。

解琬微笑點頭,並不多說。

張嘉貞卻沒有心情與這二人閑談,入席坐定後便說道:「并州與代北道瓜葛如何,實為可知,同路者怯行難免。但既然身領此命在身,決不可逡巡觀勢。袁郎中等進言,看似不失持重,但其實是將使權分授地方,河東道能否定勢,須仰州縣之力,這實在大大不利於朝廷恩威樹立!」

張嘉貞雖然資望尚淺,但並不是一個蠢人。他心裡很清楚,袁恕己等人的建議,是讓本來朝廷與并州直接對話解決矛盾,轉為拉攏州縣鄉勢。

如此一來,他們這一行人對於河東道的局勢影響,將會退為其次。

姑且不論這對朝廷威信會不會有什麼影響,起碼對雍王是極為不利的,雍王在地方上乏於經營,一旦形成諸州對并州的包圍施壓,那麼雍王在河東道的話語權就會被快速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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