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鎮關西 第0466章 強卒入坊,魏王伏誅

太平公主府邸中堂,伶人們翩翩起舞,宴樂聲美妙悠揚。

李潼饒有興緻的欣賞著堂上歌舞,不時跟他姑姑聊一聊神都時下流行的曲樂風格。

他雖然是從內教坊編曲出道,但最近這大半年的時間忙於各種人事,對此關注度已經沒有以前那麼高,此時跟太平公主聊起這些內容,自覺已經有些跟不上潮流的發展。

雖然在物質條件並不充足的古代,文娛只是一部分才能享受到的精神娛樂,但大體上也能反應出一些時代精神面貌。

如今的武周,雖然還沒有真正進入盛唐的博大與包容,但也繼承了初唐的開放與進取。

政治上的混亂與焦灼並沒有影響到文化上的試探與變革,陳子昂所倡導的詩歌革命,已經具有了不弱的影響力,李潼偶爾在府中甚至都聽到府員們鑒賞談論陳子昂的幾首《感遇》詩。

盛唐先驅的賀知章,李潼也從他表弟陸景初口中聽過幾次,並不止一次的表示,如果賀知章北上神都,陸景初一定要將他引見入府。

由賀知章,李潼又不免聯想到同為吳中四士的張若虛,他還抄過張若虛《春江花月夜》的開篇呢。不過眼下他也不指望再靠文抄混名聲,也不打算將整首詩都抄下來,還是留給張若虛吧。

唐人作詩,同題同韻本就是常事,特別《春江花月夜》這種樂府舊題,就算李潼寫過也不影響張若虛的發揮,甚至還有可能促成這首詩的提前面世。

李潼的《春江花月夜》,時論本就稱是基於隋煬帝舊題的發揮與再創作,也引發了時流針對此題經久不衰的續作,張若虛所作本也是由此啟發而來。

太平公主或是沒有太高的詩情文采,但受其母影響,對詩歌曲樂的鑒賞水平卻不低,因此跟李潼討論起相關話題時,也是有來有往,不乏臧否之言。

坐在側席的豆盧欽望,臉上掛著微笑,不時也插口說上幾句,能夠顯露出其人對此同樣造詣不低。這也很正常,經過百多年的發展,關隴勛貴們早已經不再是早年的六鎮苦哈哈和北地破落戶,文化水平絕對不低。

不過豆盧欽望眼下不急不緩的模樣,倒跟剛在親自在府外迎接的殷勤有些不符,頗有幾分有恃無恐的味道。這也讓李潼得以確定,他姑姑肯定是已經向豆盧欽望透露了一些他將要前往嶺南的內情。

但這也並不足以說明太平公主已經完全放棄了李潼而徹底投向關隴,最起碼到目前為止,李潼對豆盧欽望這種關隴老狐狸還是有著一定的震懾力,與李潼保持融洽關係也能讓關隴對太平公主更看重,後續合作也能掌握更多主動權。

至於定王武攸暨,相對而言則就沉悶一些,儘管與太平公主同坐主人席,但卻幾乎沒有什麼存在感。早年尚稱魁梧的身軀,如今也已經有了明顯的發福跡象,再也找不到李潼舊年初見時的英武。

眼見武攸暨這副模樣,李潼也忍不住嘆息一聲。

能夠摧毀一個男人的,不只有龐大的生活壓力,還有沒享受過通過自己努力獲得成功和沒有人生的奮鬥目標,武攸暨本也不是一個內心堅強的人,幾樣全佔了,也就只能安心做一個混吃等死的米蟲。

心中雖然這麼想,但他也沒對武攸暨有什麼同情,甚至還在考慮待會兒要不要直接砍了武攸暨?金杯共汝飲,白刃不相饒,想想挺帶感的。

不過在權衡一番後,李潼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無論他姑姑跟武攸暨感情好不好,那是人兩口子的事,如果他直接砍了他姑姑的老公,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接下來政變之後的局面,他跟他姑姑還有很大的合作空間,也沒有必要因為武攸暨這個米蟲跟他姑姑直接交惡。留不留武攸暨,還是留給他四叔考慮吧,興許還能製造點兄妹矛盾。

在太平公主眼神暗示下,豆盧欽望斟滿杯中酒,端起玉杯行至李潼席前,兩手將酒杯平端於前,對李潼說道:「人在事中,難免身不由己,偶或有違心言行觸犯殿下而不自知,飲勝此杯,請殿下宏量包涵,不吝賜教。」

說完後,他仰起頭來先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抬手擦了擦沾到須上的酒漬,倒是頗有幾分一笑泯恩仇的豪邁。

太平公主也舉手示意薛崇訓上前為表兄斟酒,然而李潼卻抬手將酒杯覆住,並望著太平公主微笑道:「親長召問,不敢有辭。先飲幾杯,已經不勝酒力,稍後還要入直北門,實在不敢再貪杯誤事。」

此言一出,豆盧欽望這個老狐狸臉色都有幾分掛不住。至於堂中那些豆盧家子弟們,則一個個怒形於色,對代王之倨傲充滿不忿。

太平公主聞言後,神情也是愣了一愣,片刻後才微笑道:「知你事心深重,也就不勸強飲。但既然豆盧相公有言,且以茶代酒,也是不負情義、禮敬長者。」

李潼聽到這話倒是從善如流,舉起茶杯淺啜一口,並對豆盧欽望點點頭,笑語道:「相公言重了,小王年少氣盛,需要長者包容是真。」

豆盧欽望聞言後,嘴角抽了一抽,又看了太平公主一眼,然後才退回席中。

眼下的豆盧欽望,在李潼眼中已經是一個死人,就算有什麼不爽,也不必直接當面辱之。之所以這麼做,還是藉此試探一下他姑姑跟豆盧欽望究竟達成了多深的默契,看他姑姑如此反應,明顯是還沒到推心置腹的程度。

因這一樁小插曲,接下來宴會氛圍便不如剛才那樣融洽,但在太平公主的主持之下,倒也還能繼續下去。

不知不覺,街鼓聲已經響起,此時已經是初冬時節,天日短暫,街鼓聲響起時,已經是夜幕降臨,華燈初上。

「慎之、慎之?」

李潼正遙望東北方向,突然聽到他姑姑幾聲呼喊,連忙轉回頭來道一聲失禮。

太平公主見他有些心神不屬,於是便說道:「既然你夜中還要入直,那麼不妨就此罷宴?」

李潼聞言後搖了搖頭,主動舉杯笑道:「親長相邀,還未盡興,哪能半中退席。」

一邊說著,他一邊解下自己一份符令,轉頭遞給旁邊的樂高,吩咐道:「且著諸親事先入坊中等候,待我罷席。」

樂高恭聲應是,接過符令後便匆匆往堂外行去。太平公主見狀後,便也吩咐一名家人跟隨導引。宵禁雖然不阻貴人,但多達百數親事壯卒的出入,如果不是長居坊中的貴人,想要入坊還是不免有些阻滯。

堂中幾名豆盧家子弟眼見代王眼下又作貪杯姿態,頻頻舉杯作祝,大概是存著將這少王灌醉誤事的想法。李潼倒也不再作倨傲姿態,淺飲了幾杯,找找微醺的感覺。

洛北新潭附近的碼頭上,隨著宵禁的街鼓聲響起,非但沒有冷清,反而變得加倍熱鬧起來。

秋冬之際,諸州物貨入都,正是各種商事的一個旺季。今年朝廷對市易管制有所放寬,也大大的刺|激了商賈們。

特別一些大豪商們,也是花了大價錢才在新潭搶佔到一個囤物發貨的位置,當然要抓緊時間調度物貨,變現回利。

當然,這一份價格不菲的入場費也不是白交的。此前朝廷宵禁嚴格,一旦街鼓聲響,舟車之類全都不準出行,可是現在卻給了這些新潭的貨主們一些便利,准許他們夜中也可行舟,在幾條專用的運渠之間調度物貨。

但制度是一方面,施行起來卻是另一回事。

負責洛北宵禁巡察的乃是左金吾衛,如今左金吾衛大將軍、河內王武懿宗貪鄙至極,入夜後便指使街徒肆意攔截河渠貨船,就算船上有允許夜行的街條,也必須要上繳一份行船錢才會放行。

洛南的魏王堤附近,也有魏王府家奴私設水柵,收取路資,否則便是窺望宗王宅私的罪名扣下來。

因此入夜後這一段水程又被稱作水鬼索錢,只有通過新中橋附近的水口離開洛水、南下轉入通濟渠才算安全,能免破財之災,可以將貨物順利的轉入南市。

所以每當即將入夜,新潭附近的碼頭便是一片搶發貨船的繁忙景象,想要在安全時間內抵達安全的範圍。

李葛指揮著壯力們將厚厚的草氈搬上貨船,並對站在船頭的楊顯宗重重點頭,低聲道:「小心,必勝!」

「必勝!」

楊顯宗也小聲回了一句,敢戰士們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大邑中搞事,過去這段時間仔細制定計畫,甚至冒險進行過兩次演習,對於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瞭然於心,倒也談不上緊張。

三艘貨船全都裝載完畢後,楊顯宗將手一揮,貨船便駛離停泊的內潭,於碼頭處排隊準備行出。

看著楊顯宗押船離開,李葛眼中閃過一絲羨慕,但也明白各有分工,他所掌管的故衣社壯丁們並不在今夜起事的序列中。

那些壯丁們雖然也多有出身府兵門戶,但久離行伍,本身組織性並不強,貿然衝出,也只會被禁衛軍隊輕鬆狙殺於坊街之間。

此時街鼓已經響到了第二通,新潭碼頭處各種聲音更加嘈雜,特別在看到楊顯宗等人所押三艘貨船由另一側水道直行插隊,那些擔心在安全時間內趕不及抵達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