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韶府 第0289章 竇七入彀

「河東王真是無恥!建安王雖也貪鄙,但畢竟還只是勒逼生者,但河東王竟連亡者都要欺詐!我、我不是說七叔真的……可、可畢竟時流都知是、唉,想到他那可厭嘴臉,我就恨不能拔劍戮之!」

竇氏家宅一處蔭蔽內堂里,白天與河東王發生爭執而遭受刁難訓斥的竇家子臉色鐵青,憤懣滿懷,甚至忍不住咒罵道:「真不知何種骯髒門庭,生養出這樣的孽類……」

「你還有完沒完!眼下人眼環雜,聚時不易,只聽你在這裡牢騷抱怨,正事還要不要安排?」

堂中幽隱處一人拍案怒喝,聽聲音正是本來已經暴斃身亡的竇尚簡。

此時他身穿一襲黑袍,散發坐在堂中燈影未及的深處,神情同樣晦暗不明,口中則低吼道:「早已經警告你們,河東王有邪才異能,他說什麼、做什麼,只作不聞不見,具禮周全。你卻直在靈堂與他吵鬧起來,是覺得我此行黃泉欠缺聲戲娛情?」

「我、我沒……可是河東王他實在太過分,竟然敢……」

年輕人還待情急爭辯,竇尚簡已經拍案喝道:「把他給我逐出去,拘禁起來,不準再見外人!」

他人眼下雖然活著,但畢竟向外公布是已經暴斃身亡,晝夜之間已經成了一個活死人,但為了家業存續的大計也沒有什麼好計較。

當然心情是不可能有多好,現在又見自家子弟不知錯、還要喋喋不休,心情不免更加煩躁。如果不是眼下家中群情已經驚慌到了一個極點,真想直接把這蠢物也帶走!

「七公息怒,兒郎也只是少經兇險,又逢河東王欺人太甚,才按捺不住失了分寸。少壯氣盛是好,只要熬過眼前,家業存續復興還要靠這些骨氣未失的兒郎們擔當。」

座中老者開口勸慰,待聽到竇尚簡呼吸趨緩,這才又開口詢問道:「那麼河東王今次所求的樂游原上宅業……」

「給他!他要什麼,給他什麼!」

竇尚簡言中同樣憤懣難當,沉默片刻後又驀地嘆息一聲:「我倒盼這小子只是貪圖一些貨利,眼下不要再給我家增添麻煩,怕就怕他慾壑難填……」

堂中幾人聞言後也都神情蕭索,其中一人忍不住發問道:「事態真有那麼嚴重?且不說事情還沒有完全暴露,就算揭發開,我家如此門庭,難免引人爭妒,憑區區一些草野賤籍,能攀誣正罪?」

「哼,牝雞司晨以來,海內名家凡遭慘戮者,幾家有確鑿罪跡?」

竇尚簡又恨恨低罵道:「況且眼下我家大禍徵兆不在少王,而在神都啊!神都傳訊,武氏偽王稍受懲抑,用心已經不在朝堂明處,要將轉入剪裁皇嗣羽翼分支。我家首當其衝,避不過的,即便沒有眼前此擾,也會有罪徑別出,早做準備,不要再有什麼僥倖之想……」

「可是,就連建安王都被逐走,我家於世道之內,也不是孤立無援,武氏想要剪除我家,也不是那麼容易!」

堂內又有人凝聲說道,其他人也都紛紛點頭。

「道理是這樣一個道理,但是……唉,總之,有備無患。」

竇尚簡嘆息一聲,然後指著幾個子弟說道:「你們且先回靈堂,不要在內室久留。四兄,還有二郎你們兩個留下來,我還有一些家事細務要交待。」

待到幾人離開之後,竇尚簡吩咐親信關緊了門窗並在外看守,這才對堂中留下的兩人長嘆一聲道:「我之所以作此鋪設,真正的原因,甚至不敢訴於家人,就是擔心他們驚恐之下,還不知要鬧出怎樣亂子。」

「難道當中還有隱情?」

老者並一個年在三十歲許的子弟聽到這話後,臉色又變得難看幾分。

「表象自然是武氏諸王要剪除我家,但神都家人傳信卻道深一層。這一次要刁難我家的,不只有武家子,甚至連南省幾位相公都嘆言諸外戚之家過於驕盛……」

竇尚簡神情沉重的澀聲道:「譬如今次西行之薛季昶,他出身名門,可不是什麼邪途求寵的投機之徒,但卻仍然出走神都,意在我家……」

「這、這……目下時局艱難,正需要同舟共濟……他們為何要為難我家?」

「誰與我同舟?那些人自是南省官長,我家則是尷尬戚宗,關中舊第。」

竇尚簡講到這裡,掩面長嘆道:「你們難道忘了,當時我為何要謀刺少王?」

「少王宗枝敗類,又分薄……」

「前一句只是廢話,時下人人自危,他有謀身之能,難道不逞待禍?後一句才是重點啊,唐家餘澤,幾經斧削,君威日弱,已經難庇於眾。我家容不下少王攪亂人望,也有人容不得我家再……人心險惡呀!」

竇尚簡一臉的苦澀,此前他覺得少王是多餘,死了比活著要好,所以要派人行刺,可是現在朝堂中有人覺得他們竇家是多餘,體大勢虛,幫不上什麼忙,麻煩卻能惹出一籮筐。

堂中兩人聽到這裡,是真的慌了,老者更是顫聲道:「這究竟是怎樣世道?敵我都不能容,莫非蒼天真要滅亡我家!」

「情況雖然不容樂觀,但也未至於絕望。女主年高,壽終只在短時,熬過眼前艱難時刻,未來仍有可望!」

竇尚簡很快又收拾心情,努力讓自己顯得精神一些,敲案凝聲道:「唐家舊人或不能容我,不准我家再近皇嗣,可你們不要忘了,我家還有楚王可望!所以今次我行此蛇蛻之法,力圖盡量保全我家底蘊,苦忍寒冬,怒發來年!」

「眼下我假死遁世,行事要更從容許多,將我家人物諸力包藏於野。西京這裡,我是不能久留,不過你們也不要擔心,美玉已經從神都快馬歸京,等他回來之後,檯面上家事仍然有人作主,你們全力助他穩定家勢,不必以我為念。待我到了地境,一定會儘快傳訊回來,讓家人安心。」

那名年輕些的竇家子聞言後又說道:「七叔,我隨你同行吧。蜀道艱難,秦嶺又有蜂盜無數,你眼下還要避人耳目,不能攜帶太多家徒。同行有人,也能不失照應。」

竇尚簡稍作沉吟,然後又說道:「也好,那你近日就不要再留祖宅做戲,先秘密出往城南,召集一些人力,等到大殯之日,我潛出城後與你匯合,再翻閱秦嶺,前往成都。」

他又轉望向老者,重拍其人手背,沉聲道:「我與二郎都要離家,短時之內,家事就要託付四兄了。總之,雖然大難臨頭,但只要一家人齊心共力,無患沒有來時。」

且不說竇家人私底下的計議,近日西京城中也因為竇家喪事而頗為嘩噪。最初還只有一些舊好門戶登門,可是漸漸地,登門弔唁的則多了許多商賈。

這些人名為弔唁,實則自然是窺探竇家虛實,許多人靈前弔唁之後也不離開,整日逗留在竇家宅業內外,甚至有人已經按捺不住向竇家追討貨款。

若是平日,這些商賈們自然不敢在竇家這樣的門庭前如此放肆,可是現在坊間熱議竇家失勢在即,甚至不乏人言之鑿鑿講到神都派往西京捉拿竇家一干人等的禁軍、已經行在了路上。商賈們心憂自家財計,自然也就少了許多顧忌。

竇尚簡幽居在家,等待出殯之日潛出城去,但也不得安閑,不得不繼續處理這些雜務。

「查清楚了,鼓噪這些商賈們鬧事的,是西市新立一家行社名為寶利行社。社首是個蜀中商戶,也曾在我家門下邀力,但聽說不久之前,其家財色進賄河東王,如今已經在王邸行走。敢於宣揚我家隱事,肯定是河東王授意指使!」

一名身穿喪服的竇家子恨恨說道:「這個河東王,真是卑鄙!此前訛詐我家園業,我家也已經咬牙贈送,卻還不肯罷休!」

「險遭殺身之禍,哪能那麼簡單就揭過。你們還存僥倖,覺得少王未必知詳,他現在處處針對我家,怎麼可能不知!」

竇尚簡聞言後便冷哼道:「這個河東王,還真是人物用盡,不達目的便不罷手。尤其可懼,在於一個『忍』字。觀他作為,不像近日才知,卻能忍到得見我家頹態顯露才出手,少王真是可畏啊,年紀輕輕已經手段老辣。

不過,我家縱然不安,也不是那些商賈能夠招惹,再有鬧事者,打逐出門。告訴他們,一應諸事待我喪事之後再作議論。我眼下是絕不能動,否則必入少王彀中!」

於是,竇家就在這種嘈鬧中咬牙繼續操辦喪禮,而時間也很快來到了出殯之日。竇家祖墳位於咸陽,因此出殯這一日,也是麻幡招展,人眾齊出,離城之後浩浩蕩蕩往咸陽方向而去。

竇尚簡身穿一身素麻的圓領袍,臉上用藥汁塗抹薑黃,一部美須也早已經截斷,這幅樣子哪怕相熟者對面而過,不注意打量只怕都認不出。

他站在城外土路旁圍觀的人群中,眼望著自己的靈柩漸行漸遠,心中自有一股別樣情愫,待到圍觀者散開,他便也登上一駕馬車。

掌車的心腹家人轉頭問道:「七公,現在趕往城南匯合家人?」

「不,往西行,咱們去涇州。」

竇尚簡壓根就沒打算去蜀中,不過這一點打算甚至就連最親近的家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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