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雲韶府 第0274章 只待神都制命

昨夜一場驚變,聚集在通善坊參與戲鬧的民眾多有憂擾,雖然暫時被控制在了坊中,但整個後半夜,坊外不斷傳來人馬調集的雜響,使得不安的情緒持續發酵,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四邊坊門又聚起了大量的民眾,紛紛叫嚷要出坊,再也無心戲鬧。

坊中也不乏人對昨夜發生的騷亂早有預知,比如幾名竇家子,所以眼下表現還算淡定,甚至還有心情就人事小作評價:「武攸宜真蠢物,僅僅一樁小事,結果卻鬧得人心惶惶、諸事難繼。看群情如此驚慌,坊中戲事怕要不了了之,唉,只怕日後難再有這種縱情戲樂的機會……」

「怕是沒有這麼簡單。」

竇尚簡遙望坊門處士兵們仍是嚴謹民眾出坊,戒備甚至更森嚴一些,心中漸覺忐忑,略作沉吟後又問道:「昨夜事情安排得乾淨嗎?還有你們近日可從別家口中聽到什麼明顯謗怨言語、或是見到奇異舉動?」

竇家几子聞言後各作沉思,其中一個忍不住低聲道:「阿叔是認為還有人在暗中做事?」

「建安王留守以來,結怨頗深,就算暗中有人做事,也並不奇怪。只是巧與我家並弄,讓人驚異。」

竇尚簡一臉凝重,嘆息道:「唉,還是失之草率。我家自是西京大宗,此城凡有風吹草動,難免不受人見疑。等到坊門開了,你几子在此細窺動靜,及時歸告,我要回去趕緊收尾,調集絲麻輸給留守,盼借重貨消他疑竇。」

這會兒,竇尚簡也是後悔不已,他掌管竇氏家業,常與商賈往來,有事取捨便欠缺了尺量氣度,謀事之際只想著燒了武攸宜存麻之後,能結恩更深,其他方面則有欠考慮。

現在看到群情惶恐、人不能定,他也終於意識到他們竇家終究不是尋常門戶,這種小處的長短實在不該過於執著。如果西京真發生什麼大的動蕩,無論他家是否參與,都很難撇清干係。

這會兒他已經做好了破財免災的打算,卻想不到此夜武攸宜所受的傷害,不是尋常財帛諸貨能夠彌補。

坊門始終關閉著,不見開啟的跡象,但也不得不說,聚集在此處參與戲鬧的西京各家於城中實在是耳目不乏,儘管沒有什麼頻繁的人員出入,但昨夜發生的種種亂事也都逐漸的被打聽出來,並在人群中快速的傳播開來。

「有賊徒入城,攻入東市與隆慶坊大肆洗劫,就連留守園宅都被搶掠一空?」

聽到這一消息,竇尚簡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繼而便頓足道:「壞了,真是壞事!武攸宜貪鄙,幾有忘命姿態,賊徒洗劫他家,無異拿刀割肉……」

他這裡還沒有感慨完,便見有幾名舊好人家子弟快步走入他家帳幕中,言似告信,但話語之間不乏打探。

竇尚簡此際心情紊亂,隨口將幾人打發走,繼而便連忙吩咐自家子弟:「你們也趕緊外出走探,不要露怯,不要心慌,看看能否探出究竟哪家如此大膽。」

且不說坊中那些或串結、或互相試探的人家,當武攸宜重新出現在通善坊時,已經將近正午時分。

而與他同行至此的李潼,不免在心裡感慨幸虧他本就與這傢伙不是一路的,否則絕對要被連累死。

這傢伙腦殼不知是什麼構造,本來在敦化坊已經說好即刻控制各家掌事之人,出坊行至半途後,卻固執的一定要先去隆慶坊實地看上一看,到了現場之後,自然又是一番暴跳如雷,並將左近坊區街徒盡數抽調過來,將隆慶池團團圍住,不準旁人隨意靠近。

李潼也不得不感慨,這些武家子也真是有福之人,如果易地而處,如果是他面對這樣的事情,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盡量控制所有疑似有關人等,並儘快對他們孤立盤問,避免他們憂恐之下串結成勢。

可武攸宜這傢伙就是有本事舉輕避重,不在第一時間控制住關鍵人員,卻要先清點自家財貨的損失。足足給人留下幾個時辰的時間,如果西京那些人家還不能達成一個粗略的共識,那真是不死也沒用了。

回到通善坊,武攸宜先入園邸,然後才讓人將坊中逗留的各家人員傳喚過來。那些人腿腳倒是不慢,畢竟整個上午都在思忖權衡,這會兒心裡多多少少也有了一些準備。

李潼這個暫時的狗頭軍師坐在廳中,看到西京各家派來的人員,心裡不免一樂,清一色的毛頭小夥子,這分明是不想讓武攸宜將自家重要人員給控制起來。

各家打算如何,武攸宜自然也能想明白,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拍案怒吼道:「孤傳問幾家,是謀論要事,都遣幼稚敷衍,以此輕我?你們親長何在?」

見武攸宜如此憤怒,入廳的那些勛貴子弟們也都不免有些驚慌,其中一人硬著頭皮上前道:「家中親長各有所事,未入坊中戲弄,大王臨時召見,唯晚輩在此……」

「拉下去,在庭杖打!他親徒一刻不至,一刻不準停!」

武攸宜這會兒心情又哪會跟人講道理,更不要說這麼明顯的借口,自然拍案怒吼。

「在下無罪,大王怎可濫刑……」

「有罪無罪,刑問才知!」

武攸宜又是一臉陰鷙冷笑,視線轉向余者,戾色不免更甚。

一名竇家子上前抱拳道:「家長心念前約,在家調度,無暇分身,所以才讓晚輩入前聽教。」

聽到這話,武攸宜面色稍好,語調也有所緩和:「你家秀才林立,家事不仰一人,竇七有事纏身,再遣別個入前,速去傳告。」

說話間,他又轉望向其他人,繼續冷笑道:「西京有奸人,不願見興祝成事,操弄許多陰謀,才有昨夜之亂。竇家國爵戚枝,門徒又與我約要捐貨助成戲弄,行跡誠懇,我自不疑他家。至於爾等,速傳家中能言事者入前來論究竟何者藏奸!」

待到將這些勛貴子弟們斥退,武攸宜才又望著少王說道:「河東王所計未必不是機敏,但你終究乏勢傍身,兼望太多人情,不能直入要害。西京這些舊戶,哪一個不經風雨?早做慣了避重就輕的謀計,對待他們,就要直取,不可曲求!」

你就是看到家財損失慘重,急於撈回損失而已。

心裡雖然這麼想,但李潼還是點頭說道:「伴行留守,實在讓我受益良多。」

「奸徒來去從容,且能早伏城中,可見必然不是外者,於西京必有強宗接應。這些人家各自相疑,不能推誠,就要借他們自怯一點,先捐貨補我,再細辨姦邪。」

武攸宜講到這裡又恨恨道:「將我家財浪擲在外,揮灑市井,我就要讓那些奸惡加倍補回!」

這一次西京各家派人就拖沓許多,畢竟武攸宜不只說了要讓他們派人,還近乎明言的勒令他們捐輸物貨以洗刷嫌疑。至於被武攸宜當作榜樣拿來說事的竇家,則就幾乎被人暗裡埋怨死。可見只要與財貨相關,這傢伙腦子還是比較好使的。

等待各家人員聚集的同時,武攸宜又召見了西京兩縣衙官,自然免不了劈頭蓋臉一頓訓,特別是事發所在的萬年縣,人人不能倖免,幾個令史出身的縣官,更是直接被拖出庭外抽打懲罰。

各家陸續來人,見到被抽打得鮮血淋漓的縣官們,不免各自心驚,入廳之後便默坐無語。

見人來得差不多了,武攸宜又舊事重提:「昨夜城中鬧亂,賊徒趁曲江雅戲,早伏城中,作亂害事。爾等俱為地表名宗,關中衣冠,即享國祿,又食鄉奉,自有播善教化之責,鄉野藏奸,閭里興亂,思之審之,能不慚愧?我雖然方牧於此,但也只是宦途客居,西京自有故情深刻,已經不知你等幾人可信,唯察實跡,你們有什麼可說的?」

說話間,他視線轉向在席一名竇氏族人,自然是希望對方率先發言以作表率。不過這竇氏族人來時一路已經頗受冷嘲,這會兒更知群情積鬱,自然不敢挑頭,只是默然無語。

砰!

見眾人都不說話,武攸宜臉色頓時一沉,揮手拍在案上:「爾等既無所言,那我就要有所行了,即刻遣眾搜捕全城,追查賊徒蹤跡,你等既然無言無行以助事,心跡無有可查,庭私自然也在搜捕之列!」

此言一出,又是滿堂嘩然,雖然他們各自有所準備,但也想不到武攸宜態度居然這麼兇惡。

李潼坐在側席,只是默默看著武攸宜作死,他還是小覷了這個守財奴見到財貨被擄的情緒之激動。同時他也饒有興緻的打量者在堂諸眾,好歹都是幾造皇業的關隴門庭,哪怕祖風不復,就能忍受武攸宜這傢伙如此欺辱?

他這裡念頭還沒有轉過,堂上便站起一名老者,望著武攸宜凝聲道:「事外之人,不敢置喙。但自覺若教化緝捕都仰地表宗門,西京諸司留置何用?老叟雖然閑在故庭,但承聖眷深厚,子弟荷恩宿用,黃綬班從,竟得留守一言心跡不明!可笑、可悲!若有罪,私庭待捕,眼前事、則無可言!」

說完後,老者便昂首向堂外行去。

李潼認識這老者,其人名為李大惠,衛國公李靖的從子。其父李客師爵封丹陽郡公,一直活到了高宗總章年間,九十多歲高齡才去世,因知足能守,家勢無受牽連,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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