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吹盡狂沙始到金 第一千一百五十三章 小變之局

潘興河在大楚的地圖上並不顯眼,只是一條細細的線,相對於再往北的赤河來說,完全可以忽視掉一樣。

在大楚數百年歷史之中,這條河流域內,也沒有發生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足以載入史冊。

別說是大楚這幾百年興衰,就算是再往前算,算到有中原文明開始,這條河都不會被人提及。

然而在這一刻,即將到來的這一戰,必將會被被後人銘記,也必將在史冊上留下極為重要的一筆。

這裡早就已經沒有了百姓,都躲避戰亂走了,此地距離豫州境內比距離大興城還要近許多,京州北部的大批百姓,躲戰亂都選擇去豫州那邊避難。

如此一來,填補了豫州那邊因為戰亂而損失的百姓,豫州逐漸恢複過來,京州卻越來越困難。

能見證這一戰的都是雙方士兵,不管最終誰取勝,是誰來書寫這段歷史,他們都是講述者。

匯聚於此的人,有很多都會死去,會成為倖存者講述故事中的一部分。

武親王楊跡句征戰大半生,百姓們都說,皇帝是江山之主,可是皇帝所見識過的江山之廣,一定遠不如武親王。

皇帝只是在名義上為他要守護的江山而努力,而武親王則是實打實的在很多地方都出過汗流過血。

大楚江山到底是什麼含義,武親王比皇帝理解的也更為透徹。

此時在潘興河北岸,武親王必須做出決定。

他的愛將謝瑤剛剛戰沒,一萬多名士兵陣亡在潘興河南岸,可這不是結束,只是開始。

接下來,為了衝破寧軍即將形成的巨大包圍圈,武親王還要看到更多的部將更多的士兵戰死。

在幾十年征戰中,武親王早就練就了一顆鐵石心腸。

生死在他眼中,也早就已經不是值得悲傷的事。

「前邊是一條河,河攔不住我們,河對面是敵人,敵人也一定攔不住我們。」

武親王站在隊伍前邊,眼神掃過他的部將和士兵。

「過了這條河,我們就能一口氣打回大興城去,大興城裡應該還有你們的家人,還有你們的親眷,還有在等你們回去的人。」

他停頓了一下,視線再次掃過。

「我們是大楚最後的捍衛者,我們每一個人,都該被稱之為英雄。」

他說到這又停頓了一下,因為接下來幾乎脫口而出的話,他覺得不妥當,所以咽了回去。

他想說,我們是驕傲的,甚至是偉大的,因為只有我們還在捍衛大楚,哪怕我們最終都會死亡,我們的名字上也烙印了榮耀,就算是我們的敵人笑到最後,也要尊稱我們為英雄。

話到嘴邊,沒有說出口。

「我們曾經戰勝過無數敵人,強大的,弱小的,各種各樣。」

武親王抬起手指向南邊:「這只不過是我們面對無數敵人之中的一個,他們的兵力只有我們的三分之一,比他們兵力多的敵人,比他們更兇狠的敵人,我們都打贏過,如果這次不能贏,我們還怎麼敢說自己是左武衛的兵?!」

他看向手下將軍聶啟泰:「謝瑤戰沒,現在你為先鋒將軍,若你戰沒,我親自為先鋒將軍。」

聶啟泰肅立:「屬下領命!」

武親王緩緩轉身看向河對岸,抬起手指向那邊:「攻!」

兩萬楚軍,在聶啟泰的代領下,作為先鋒軍沖向了寧軍的防守陣地。

南岸。

唐匹敵坐在馬紮上看著北岸,看到了那個老人在陣前來回走動,他知道,那是武親王在為左武衛的兵鼓舞士氣。

程無節站在唐匹敵身後,也是臉色平靜的看著對岸。

「我們每一天看到的是一樣的太陽,一樣的月亮,我們經過了看起來一樣的白天,一樣的黑夜。」

唐匹敵坐在那輕聲的自言自語。

「可曾經我們看到的日月,不是我們的日月,曾經我們經歷過的日夜,也不是我們的日夜。」

「那是本就存在的,是天成之物,我們不是神,不能把日月換掉……那我們就換個人間。」

他低聲叫道:「程無節。」

程無節啪的一聲站直了身子:「屬下在!」

唐匹敵道:「腳下之地是誰的?」

程無節:「寧王的。」

唐匹敵:「地上之物是誰的?」

程無節:「寧王的。」

唐匹敵點了點頭:「去吧,寧王的東西,寧軍在。」

「呼!」

程無節應了一聲,大步走向陣前。

武親王說,要用兩天時間攻過潘興河,要在一個半月之內趕回大興城。

在這一戰之前,武親王說過的話從無不應,他說打下哪兒,就一定能打下哪兒,他說多久打下來,就一定會在多久內打下來。

似乎連時間都在他的掌控之內,為他所用。

這一次。

不行。

第一天,楚軍瘋狂進攻,第二天還是瘋狂進攻,第三天還是,第四天,第五天……

連續七天,按照武親王的說法,天眷依然在他們這邊,因為還是沒有一滴雨下來,河道水位沒有絲毫上漲。

但,他們就是攻不破寧軍的防禦,也許正是因為潘興河在這一帶的水位比較低,所以他們看到了,屍體多到把河流幾乎截斷的場面。

楚軍的屍體在河道上密密麻麻,有的被沖走了,有的留下來繼續見證。

河水每一天都是紅色的,每一天的紅色又都不一樣,因為來自不一樣的人。

七天,河道上的屍體像是形成了一座新的堤壩,從上游下來的水,就要蓄在這裡了。

武親王站在河邊看著,眼睛裡有些紅。

為什麼?

寧軍好像有用不完的羽箭,好像有吃不完的糧食,好像有打不盡的銳意。

這是武親王在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和寧軍交手,也是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和唐匹敵對陣。

在這之前,他只願意把自己的左武衛稱之為鐵軍,然而此時此刻,他不得不在心裡承認,寧軍亦然。

如果是別的隊伍被他的左武衛壓著打七天,不……哪怕是被他的左武衛壓著打三天,士氣早就被打沒了。

寧軍不一樣,他們越戰越勇。

武親王甚至感覺到,每一名寧軍士兵都是在為自己雙腳之下的土地在廝殺。

那種感覺就是……我雙腳站立之處,誰他媽的也別想搶走,誰他媽的也別想讓我挪開。

八天,九天,十天……

到了第十一天的早晨,楚軍損失兵力又已經達到了近兩萬人,雖然寧軍那邊的損失必然也不小,可寧軍有著超乎尋常的武器配置,對楚軍的殺傷要更為兇殘。

可是武親王也知道,雙方此時此刻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

他的隊伍已經疲勞了,寧軍兵力更少,會比他的隊伍更疲勞。

他也已經看的出來,寧軍士氣尚在,但體力不支,這是不可逆轉的事。

就算依然鬥志昂揚,卻沒有力氣再揮刀再放箭,該敗的仗還是要來。

於是武親王下令,今日這一戰,他親自督戰。

南岸。

唐匹敵站在陣前看著對岸又一次在整理隊伍,他緩緩吐出一口氣。

十天,對於一支正常的隊伍來說,確實已經是該到極限了,人人都已經疲勞到了極致。

「看到對岸武親王的大旗了嗎?」

唐匹敵抬起手指了指武親王的大旗所在。

他語氣毫無沉重,甚至還有些輕鬆地說道:「武親王覺得我們到極限了,覺得我們撐不住這一天了,所以他要親自上陣來。」

唐匹敵問:「他來了,怎麼辦?」

手下人高聲回答:「誰來也不行。」

唐匹敵道:「他們昨天可能也以為我們到極限了,前天大概也是這樣想的,那就讓他們明天,後天,也繼續這樣想。」

他伸手要過來一張弓:「我先開第一弓,若我沒有射中敵人左眼,打完這一仗,我在你們面前穿草裙跳舞。」

「唔!」

「嗷嗷嗷!」

一群人喊了起來。

寧軍士兵們看到了武親王親自上陣,可他們卻忽略了,今日大將軍也親自上陣了。

因為武親王其實推測的差不多,人的體力是有極限的,寧軍也是人。

北岸那邊,武親王伸手往前一指,那個攻字還沒有喊出口,將出未出的時候,有斥候縱馬而來。

那斥候到了近前,急切說道:「王爺,大軍左翼發現了寧軍蹤跡,兵力極多,已經在三十里之外。」

武親王問:「估算有多少兵力?」

斥候回答:「最少,最少應該也要有七八萬人。」

武親王臉色變了變,但還是不打算退兵,他看向手下將軍左樂:「你帶兩萬兵力,不計代價,擋住從左翼來犯之敵,記住,只需要給我爭取三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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