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下誰人不識君 第六百九十八章 必須兩頓才行

這客棧不大,門窗又封著,氣味流通不暢,所以火鍋的味道就顯得濃了些。

蜀州人愛吃的辣鍋,開鍋的時候,紅湯翻滾,看著有一種火中取食的錯覺和快意。

虞紅衣是蜀州人,不管他對於蜀州的記憶也只剩下了紅湯火鍋。

或許更應該說,那是對父母的記憶。

他的父親是蜀州陽竹人,大楚科舉的一甲探花,之後就一直留在都城,等待吏部的分派。

可因為沒有錢送到吏部通融,便也就一直都是候補官員。

一甲殿試的探花,按照正常來說,放到地方上最不濟應是一縣之主。

可是吏部這邊就一直說沒有實缺,讓他等候消息。

人有大才,卻鬱郁不得志,不過他在都城的這段時間,倒是名氣更大了些。

在都城等了三年,也沒有等來吏部的任命,於是無奈悲憤之下,只好返回蜀州老家。

娶妻生子又十年,日子過的清苦,想要謀生賺錢,還不能被人知道。

身上有功名,不能做生意,甚至連務農都不行。

雖然從沒有做過官,但是若被眼紅嫉妒的人發現他經商或是務農,舉報上去,官府要辦他倒是快的很。

有錢打點就沒事,沒錢就等著朝廷的批複吧。

這十年,一家三口日子過的確實艱難,若非妻子娘家時時接濟,怕是連糊口都不能。

回蜀州十年後,忽然間時運就轉了。

羽親王楊跡形被封地冀州,臨行之前,也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來虞紅衣的父親。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羽親王到冀州需要大量的人才,於是派人往蜀州請他出山。

羽親王在都城再不成事,再不被他父親待見,可那也是親王。

一句話,吏部立刻就做出安排,將虞紅衣調入冀州為官。

一家人開心的不得了,因為只要上任便是同知,從五品,算是冀州府治的副手。

這算是飛黃騰達,人生際遇一朝更改。

然而他父親不會做官,確切的說,是不會做一個貪贓枉法同流合污的官。

所以到了冀州之後,被排擠的幾乎沒有容身之處。

再到後來,虞紅衣十六歲的時候,冀州府出了大事,府治連功名和節度使曾凌的矛盾爆發。

虞紅衣的父親在這件大案中受到牽連,在府衙中觸怒了連功名,被連功名下令活活打死。

母親帶著虞紅衣到羽親王府求助,羽親王府連門都沒開。

虞紅衣便決定自己報仇,可就在這時候,連功名事敗被殺。

此時此刻,坐在杜顏的面前,看著那翻滾的紅湯,虞紅衣不知道為什麼就想到了以往的那麼多事。

一幕一幕,在他腦海里不停的閃現。

也許是因為他的父親遭受過很多不公平,而他……也一樣。

杜顏說:「我確實是真的很討厭你的名字,就像是討厭你愛吃的這紅湯。」

虞紅衣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抬頭看向杜顏,很認真地問道:「我從來都不討厭你愛吃的銅鍋麻醬,你為什麼討厭我愛吃的紅湯油碟?」

杜顏道:「為什麼你還不明白,我從始至終討厭的都不是你愛吃什麼,而是你呢。」

虞紅衣道:「我明白,但是不願意承認,因為我始終覺得,寧王殿下手下的人,和過去那些我熟悉的做官的人,不一樣。」

杜顏道:「那你可真幼稚,幼稚的人日子過的不好,應該自責,而不是埋怨別人。」

杜顏往後靠了靠:「你不覺得自己是個可憐人?」

他靠在那,像是並不擔心什麼。

看著虞紅衣的一眼,眼神中都是高高在上,而他語氣中充滿了令人厭惡的同情。

「你真的是個可憐人,不管你自己覺得還是不覺得。」

他忽然改了語氣,很平和,也很真誠,但是字字如刀地說道:「你在我手下做事,以你的能力,當然大有可為,可因為我討厭你,所以處處壓著你,不給你報功,不給你安排,甚至作為一個百辦,我連手下人都沒有給你分配。」

虞紅衣抬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杜顏繼續說道:「可即便如此,你因為是我的手下,所以還是因為我而受到牽連。」

「為什麼是你獨自一人來這裡攔著我?而你還不得不來?只是因為那位漂亮的都廷尉大人不信任你啊……」

「這幾年來,我沒有給你分配一個人,她呢?她不相信你,所以讓你來攔截我以證明你的清白,卻也一個人都沒有分配給你……」

杜顏笑道:「此時就是沒有酒,如果有的話,我都想敬你一杯了。」

虞紅衣回答:「不用,謝謝。」

杜顏聽到謝謝兩個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你真的是個怪胎啊……居然還說謝謝我。」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虞紅衣,你還不明白嗎?高希寧不信任你,讓你來截殺我,只是希望我們兩敗俱傷……不,應該是兩敗俱死。」

他看著虞紅衣的眼睛說道:「我杜顏死了,和我有關的人都死了,她才安心……所以你為什麼不考慮一下,你其實還不如真的跟我走了。」

他調整了一下語氣,說話的時候變得更為真誠起來。

話術這種東西,也是長眉道長教導他們的。

在什麼時候說什麼樣的話直指人心,然後在什麼時候改變語氣和用詞來換取信任。

這些,杜顏學的都很好,當初學的時候他無比認真,因為他覺得這些真的是實用的東西。

作為一個當初被分派潛入進燕山營的人,後來一步一步做到了廷尉軍的千辦,還不是因為他足夠好學,不停的讓自己進步。

見虞紅衣不說話,杜顏繼續說道:「雖然我以前不喜歡你,但只要你答應了跟我一起走,以後我們便是生死兄弟。」

「雖然沒有了廷尉軍的百辦官服,可你一樣錦衣玉食,甚至,日子要比在廷尉軍中過的逍遙舒服,十倍,百倍,千倍……」

他的手指在桌子上再次敲了一下。

這也是長眉道人教的,在某些特定的時候用手指敲擊,是在提醒對面的人,接下來的話是重點,你要記一下。

「無窮無盡的財富,翻雲覆雨的手段,難道這些,不比你留在廷尉軍中更好?」

杜顏道:「你就算攔住了我,你覺得高希寧會信任你嗎?將來還是會找機會除掉你,留在廷尉軍,你毫無前途可言,甚至毫無生機可言。」

虞紅衣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杜顏知道,虞紅衣應該是被自己說動了。

對付一個身世可憐的人,沒有什麼是比認可他和同情他更有用的手段。

「我以前對你不好,其實是因為妒忌你,我覺得你處處比我強,我怕你蓋過了我的風頭。」

杜顏道:「我向你道歉,從此以後,我與你生死相托,絕不辜負。」

虞紅衣再次重重的嘆了口氣。

杜顏仔細看著虞紅衣的反應,他想從虞紅衣的眼神里得到更好的判斷。

虞紅衣拿起桌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後從腰上摘下來一塊鐵牌放在桌子上。

看到他這個動作,杜顏的眼神一亮。

虞紅衣摘下了象徵著廷尉軍百辦身份的鐵牌,這個動作,就說明虞紅衣真的已經動搖,並且馬上就要做出決定。

下一息,虞紅衣把鐵牌往前推了推,推倒了杜顏面前。

杜顏在心裡鬆了口氣,總算是成了。

他下意識的看向那塊鐵牌,然後眼睛就驟然睜大,心跳似乎都停了一下。

那鐵牌上的刻字是……千辦。

虞紅衣很認真地說道:「我沒有穿千辦錦衣來,是因為我覺得千辦的衣服好醜。」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衣領:「百辦的紋理圖案,都是銀線織造,很漂亮,而千辦的衣服紋理圖案都是金線,金色的顯得有些俗氣,不……不是有些,是很俗氣。」

他看向那塊千辦鐵牌,有些遺憾也有些不開心地說道:「以後每天都要穿那麼丑的衣服,我有些難以接受,不過……千辦的鐵牌,確實比百辦的好看一些。」

他伸出手,學著杜顏的動作在桌子上敲了敲。

他說:「這是重點,你記一下。」

杜顏猛的起身。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客棧外邊有些嘈雜的聲音。

杜顏立刻後撤了一步,手握住了刀柄戒備。

客棧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千辦方洗刀手裡抓著一個人的頭髮邁步進來。

這個被抓住的人,正是杜顏手下一個百辦,實力不俗。

此時卻已經氣若遊絲,被抓著頭髮拖進來。

方洗刀進門後沒有看向杜顏,而是看向虞紅衣,他微笑著說道:「剛做千辦就被我抓住把柄,我看你以後的日子可怎麼辦。」

虞紅衣嘆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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