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愛別離(上)

旦城的秋,從十月開始變冷。

缸子家的寶貝疙瘩小曹胤在變天時生病了,連發幾天低燒,缸子一直在醫院陪護。楊啟程中午抽了點時間,去醫院找缸子談事,順便探望小曹胤。

傻小子額頭上插著留置針,被缸子抱在懷裡,不哭不鬧,就是精神不太好,整個人也瘦了一圈。

「王悅呢?」

「家裡有點事,先回去了。」

楊啟程摸了摸曹胤的小手,「燒退了嗎?」

「退是退了,就是容易反覆,不信一會兒你再摸。」

楊啟程搬了張椅子在旁邊坐下,直入主題:「陳家炳今天來公司找我。」

缸子一愣,「說啥了?」

「還不是合作的事兒,讓我們供貨,他負責包裝銷售。」

「你怎麼想?」

楊啟程頓了頓,「厲昀舅舅的意思是,跟他合作,畢竟背靠大樹好乘涼。」

「呸!」缸子忍不住罵了一句。小曹胤似被他嚇到了,癟了癟嘴要哭,缸子急忙哄了兩下。

缸子還是氣不過,「老楊,我他媽怎麼覺得這麼沒勁!」

楊啟程沒吭聲。

「確實,這幾年咱倆錢是沒少賺,可賺得真他媽憋屈!」

楊啟程打斷他,「行了,說這個沒意思。」

缸子靜了一會兒,「我覺得這事兒咱還是得堅持原則,錢少賺點沒關係,不能給炳哥摻和。他背後關係太複雜,沾一點今後都可能脫不了身。」

這道理楊啟程當然懂,然而半條命捏在厲家手裡,很多事由不得他做主。真要把人得罪了,他是不介意從頭開始,可缸子有老婆孩子……

再者,厲昀現在肚裡也懷著他的孩子。

凡事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

缸子看了看懷裡的兒子,「老楊,有句話可能不中聽,我覺得,你跟厲昀的孩子來得不是時候……」

楊啟程沉默片刻,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有年輕時候的教訓,他每回都十分小心,即便有時候厲昀不要求,他也一定會主動採取措施。

至於究竟怎麼懷上的,厲昀解釋說,那天早上她收拾房間,發現扔掉的安全套上似乎破了個洞,她那時在安全期,心存僥倖,沒有吃事後葯。

缸子嘆了聲氣,「這事兒,真難弄。要不你跟厲昀談談,讓她給她舅舅做做思想工作。」

楊啟程未置可否。

缸子又問:「酒店訂了嗎?」

「訂了。」

「什麼時候的?」

「十二月八號。」

「那楊靜能請到假嗎?」

楊啟程一頓,沉聲說:「請不到就請不到吧。」

「國慶也沒回來。」

「她忙。」

缸子點頭,「確實,剛開學,得適應新生活……也不知道她去北方習慣不習慣。 王悅還說,讓你問她要個地址,給她寄點兒旦城特產回去。」

楊啟程心裡煩躁,「別忙活了,帝都那麼發達,想吃什麼哪裡買不到。」

他站起身,「厲昀讓我下午陪她去試衣服,我先走了。」

楊啟程一路走出醫院,在門口樹底下連抽兩支煙,才覺得心中鬱悶之氣稍得緩解。

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給厲昀打了個電話。

打完,又翻出手機簡訊。

楊靜發的最後一條,是八月二十八號:程哥,我到學校了,正在整理宿舍,回頭給你打電話。

回頭,她沒打。

他打了一個,沒人接,他也就沒再打了。

這會兒,他手指停在這號碼上,頓了很久,按下去。

然而還未接通,他便又一下掐斷,將手機揣進口袋,取車,離開醫院。

一路紅綠燈交替,開開停停。

快到家時,經過一個路口,楊啟程往窗外瞟了一眼,忽然猛猜剎車。

後面頓時響起尖銳的喇叭聲,差點追尾的後車制動成功,變道經過楊啟程時,沖著他響亮地罵了一聲「傻逼」!

楊啟程只當沒聽見,手肘撐著車窗,看著人行道。

正午日光從梧桐葉間篩落,流水一樣地漏下。

地上幾片枯黃的落葉,一個穿藍色裙子的高挑女孩兒正在經過。

已經入秋,可她似乎一點兒不覺得冷,兩條腿沒穿襪子,修長白皙,比陽光更晃眼。

很快,這女孩兒拐了個彎,消失在前方的大樓里。

帝都的冬天似乎比旦城要來得早,十一月中就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楊靜適應很快,除了初到帝都的前兩周水土不服,臉上冒痘,除此之外並無大礙。

開學軍訓,之後便是國慶。國慶完畢,才正式開始上課。

陳駿學臨床醫學的,一開學課程就很滿,比楊靜要忙得多。

兩人都是初來乍到,在帝都沒別的熟人,因此每周總要抽時間聚一聚。有時候是陳駿坐車過來,有時候是楊靜坐車過去,或者兩人約個地方,一道吃飯。

這周末楊靜得空,去商場買棉服,順道與陳駿一塊兒吃飯。

見面,陳駿手裡提著倆袋子,說是缸子給他倆寄的旦城的餡餅。

楊靜拆開袋子一看,那餡餅都被壓碎了,沒餅,只剩下餡兒。

她拿手指捻了點兒喂進嘴裡,笑說:「比驢打滾好吃。」

陳駿也笑了,「這兒的菜我是真吃不習慣。」

兩人沿著街道往前走,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楊靜本來挺冷的,走著走著,身體漸漸暖和起來。

她喜歡帝都的深秋,比旦城爽朗得多,不像旦城,空氣里總是帶著黏糊糊的潮氣。

地上鋪著一層落葉,踩上去沙沙作響。

快走到路口,一個瞬間,陳駿沉默下來,轉頭看向楊靜,躊躇許久,「……有個消息要告訴你。」

楊靜一頓,雙手插\進衣袋裡,垂眼看著腳下,平淡問:「什麼?」

「……程哥和厲老師的婚期定了,十二月八號。」陳駿有些不忍心,沒敢看她表情,別過了目光。

楊靜眨了眨眼,「哦。」

「你請假回去嗎?」

「不回去,課多。」

陳駿無聲嘆了口氣。

仍舊往前走,半晌,楊靜忽然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陳駿,「我去給他們挑點兒禮物。」

陳駿呼吸一滯,往前一步,「我陪你去。」

婚期前幾天,缸子給楊啟程籌備了一個單身派對。請了十多個人,從中午開始就吵吵嚷嚷,到晚上仍沒有消停楊啟程作為主角,自然沒少喝酒。

後來大家開了牌局,楊啟程借口要去放水,總算暫得逃脫。

他在隔壁又開了一間房,躺床上休息。

酒喝多了,頭疼欲裂。

睡得迷迷糊糊,聽見有人砸門,楊啟程罵了一句,起身將門打開。

胖子一下竄進來,「我說,你不打牌一人窩這兒幹啥?」

楊啟程皺了皺眉,「你打你的,讓我躺會兒。」

「要不我也躺會兒吧,我陪你,嘿嘿。」

「滾!」

缸子死皮賴臉地在床沿上坐下,轉頭瞅了瞅趴在床上的楊啟程,「兄弟,我問你一句話,你是不是不樂意娶厲昀?」

楊啟程趴著沒吭聲。

「我發現啊,你這幾個月就沒高興過,成天跟欠了誰五百萬一樣,跟缸爺我說實話,是不是不樂意?」

「你馬尿灌多了吧!」

缸子嘿嘿一一笑,「我清醒著呢。」

楊啟程就那麼趴著,腦袋裡似有個鑽頭在攪,「缸子,有件事,我很後悔……」

「啥事?」

楊啟程不說話。

「哎!有毛病是不是!說一半,又吊人胃口。」

楊啟程翻了個身起來,摸了摸口袋,朝缸子伸手,「有沒有煙?」

缸子找了一支給他,楊啟程點燃,往旁邊挪了挪,「陪我聊會兒。」

「聊!想聊啥缸爺陪你聊啥!」

楊啟程悶頭抽煙,半晌沒憋出句話來。

缸子往他背上拍了一掌,「聊啊!」

楊啟程眯眼,看向窗戶那裡,「你喜歡王悅嗎?」

「這他媽不是廢話嗎?我不喜歡她娶她回來給自己添堵?」

楊啟程起身走過去,拉開窗帘,一把推開窗戶,十二月的寒風一下灌進來,缸子罵了一句「操」。

外面夜空沉沉,一點燈火彷彿凍餒的歸人,苟延殘喘。

楊啟程咬著煙,沉聲問了一句,「那你說,什麼是喜歡?」

缸子一下沒聽清,「什麼?」

楊啟程卻沒再說話,狠狠地抽了一口煙,彷彿指間這一點星火是最後的慰藉。

缸子等了半晌,也沒見他再說話,旁邊有人過來催,他讓楊啟程關上窗戶趕緊去挺屍,便帶上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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