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膠著(下)

回到樓上,厲昀坐在沙發上,電視開著。房間乾乾淨淨的,似乎還飄著一股淡淡的洗潔精的香味兒。

楊啟程到她身旁坐下,摸過煙點了一支。

厲昀微微蹙了蹙眉,「我有點感冒,你去陽台上抽吧。」

楊啟程微眯著眼,吸了一口,把剛點著的煙往煙灰缸里一碾,平淡地說了一句:「你不是很喜歡嗎。」

厲昀猛地轉頭看他一眼。

他薄唇微抿,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厲昀坐直了身體,無所適從地呆了一瞬,伸出手去拿橙子來剝,「我惹你了?」

楊啟程頭稍稍偏過來,看她,「你跟楊靜說了什麼?」

厲昀手一停,無聲地從鼻子里笑了一聲,「我敢對她說什麼?」

「她偶爾回來一次,你讓著她一點。」

厲昀頭低下去,指甲掐進橙子的皮里,靜了好一瞬,才說:「我還沒讓著她?」

楊啟程沒說話。

「楊啟程。」

楊啟程看她一眼。

厲昀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剝開橙子,「我年紀不小了。」空氣里一股橙皮的清苦香味,「……你好好想一下。」

過了好一會,楊啟程「嗯」了一聲,伸出手去,將厲昀的肩膀攬了一下。

他手掌靠上去的瞬間,厲昀突然鼻子一酸。

最初交往那幾個月,她跟楊啟程和任何一對情侶沒什麼兩樣。

學校不需要上晚自習的時候,她常常下課了去公司找楊啟程。兩人一塊吃晚飯,出去消磨時間。周末,要是逢上都沒什麼事,也會去周邊城市自駕游。

然而漸漸的,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最早她還沒有跟楊啟程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忽遠忽近,彷彿讓她安心,只是他心情好的時候,才願意抽出時間去完成的任務。

她調查過,楊啟程並沒有別的女人。

厲昀低著頭,把剝完的橙子擱在桌子上,抽/出紙巾慢慢地擦手指,「周末有個貴客,舅舅說讓你去吃一頓飯。」

楊啟程神情冷淡,「嗯。」

周末,在厲昀家裡設宴。

車開到樓下,楊啟程讓厲昀先上去,自己去停車。

等回到樓上,門虛掩著。楊啟程推門進去,一邊換鞋,一邊往裡瞥了一眼。這一瞥,卻是一愣——斜對門沙發上坐著,與厲昀相談甚歡的人,居然是多年未見的陳家炳。

厲昀這時候抬眼,看見楊啟程往裡走,站起身笑道:「炳哥,我男朋友,你應該認識的。」

陳家炳也跟著起身,走出幾步,待楊啟程走到近前,叫了一聲「炳哥」以後,笑著伸出手:「當然認識,我早說了,啟程這人是個人才。」

坐在一旁沉眉肅目的厲昀的舅舅,這會兒臉上也帶了點兒笑容,「還嫩,差了點兒火候。」

陳家炳落座,「話不能這麼說,後生可畏嘛。」

楊啟程坐下,給陳家炳遞了一支煙,「炳哥這幾年哪裡發財?」

陳家炳笑道:「生意不好做,不虧本就不錯了。」

楊啟程無可無不可地笑了一下,轉了話題,問他成家沒有。

楊啟程雖然沒跟陳家炳碰上面,卻也聽說過,他這幾年在投資做建材,混得風生水起。

陳家炳含著煙,笑道:「不如啟程你有福氣。」

厲昀瞥了楊啟程一眼,輕輕笑了一聲。

厲昀父親不在家,午飯一共五人。席上只是閑聊,七拐八繞的,楊啟程也沒摸清陳家炳這回來的目的,只知道他跟厲昀舅舅有些往來。至於具體是什麼往來,楊啟程並不願意去深究。

厲昀舅舅為人克制,頗有威嚴,因此喝酒點到為止。趁著略有酒意,眾人擺開了牌局。厲母近日在做針灸,讓保姆陪著出門了,厲昀便在牌桌上作陪。

摸牌的時候,厲昀笑道:「我不大會打,舅舅,炳哥,你們可得讓著我。」

陳家炳笑道:「儘管打,贏了算你的,輸了我替你出,成不成?」

厲昀抿嘴而笑。

楊啟程只放了幾分的心思在牌局上,剩餘的全在跟陳家炳打太極。

數年未見,他發現陳家炳這人較之以往更加喜怒不形於色,話里真真假假,捉摸不透。

即便如此,楊啟程倒也咂摸出了一點兒意思。

下午散席,厲昀留陳家炳吃晚飯。

陳家炳拿上外套,搭在臂間,笑看向厲昀舅舅,「一群生瓜蛋子給我惹了點兒事,非得我自己出面去解決,感謝您今天盛情款待,回頭我擺宴,請您一定賞臉。」

厲昀舅舅微微頷首,「下回不用興師動眾,跟小昀打聲招呼就成。」

陳家炳這才看向厲昀,笑道:「今兒叨擾了。」

厲昀笑道:「炳哥客氣了。」

陳家炳便又將目光轉向楊啟程,笑說:「小區進來七拐八繞,我連自己車停哪兒都不記得了,啟程,勞煩你給我帶帶路?」

天還沒黑,天邊幾抹殘雲,深藍里衍出一線暗紅。

陳家炳摸出煙盒,給楊啟程遞了一支。

楊啟程道了聲謝。

兩人往前走,陳家炳笑道:「今兒酒沒喝盡興,回頭咱倆單獨聚一個。」

「炳哥組局,我一定奉陪。」

陳家炳看他一眼,笑說:「老婆有這麼一個舅舅,壓力大吧?」

楊啟程吸了口煙,沒吭聲。

陳家炳彷彿只是隨口一提,將目光轉向前方,又說:「還是前幾年活得爽利,如今跟前連個可用的人都沒有。」

「怎麼會,炳哥識人一貫很准——當然我是個例外。」

陳家炳笑了一聲,「這話說得太謙虛了。」

風迎面而來,煙霧一時攏住了眼睛,「是炳哥抬舉了,我這人有幾斤幾兩,我自己還是清楚。過了幾年安逸日子,也沒什麼想法了,錢夠花就成。」

陳家炳偏頭瞥他一眼,似要判斷他這話是不是玩笑。

半晌,陳家炳鼻子里笑了一聲,「我好像看見我的車了,就送到這兒吧,回頭一塊兒喝酒!」

楊啟程點頭。

待陳家炳車走了,楊啟程在原地蹲下,隨著夜色漸漸降臨,把手裡這支煙抽完了。

焦灼的五月,幾乎每個人都綳著勁兒在學習。

上回冷戰以後沒多久,陳駿就主動找楊靜和好了。

兩個人常常一塊兒選同一張數學或者英語試卷,比誰做得更快。多數時候是陳駿贏,然而楊靜的正確率卻更高。

楊靜喜歡這樣緊促的日子,腦袋裡被各種各樣的公式填滿,容不下別的雜思。

這樣忙碌的節奏,終於在六月初走向尾聲。

楊靜一點兒沒覺得緊張,就和平時考試一樣的從容順手。

第一天下午的數學,最後一道大題很難。楊靜把能寫的步驟都寫了,從頭到尾檢查三遍,自己估了個分,一看時間,還剩下半小時。學校明令禁止不能提前交卷,她只好丟下筆,趴在桌上,聽著窗外的雨聲睡覺。

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做了個夢。

那是個黃昏,夕陽橙紅,照在涼席上,兩條光。裸的身子蛆蟲一樣交疊蠕動。孫麗從齒縫間逸出半是痛苦半是極樂的呻。吟,一抬眼看見她正呆愣愣站在布簾後面,咧開紅唇沖她笑了一聲。

這夢,往常到這裡就該醒了,今天卻持續了下去。

她看見孫麗臉上的笑容漸漸變化,變得猙獰痛苦,口中低呵一聲,似在命令她什麼……

然而她聽不見,耳朵里彷彿塞了一團濕冷的棉花……

楊靜腿一抖,醒了過來。

雨還沒停,雨聲淅淅瀝瀝,一陣一陣。

第二天下午最後一門是英語,楊靜同樣提前寫完。

這次她沒猶豫,直接交了卷,去門口拿上東西,徑直走去學校門口。

外面人頭攢動,全是等待的家長。

有人看楊靜出來,立馬問:「考試結束了?不是還有二十分鐘嗎?!」

楊靜沒理會,撥開人群徑直往外走。

「楊靜!」

楊靜循著喊聲看過去,楊啟程正費力地從人群傳過來。

楊啟程到她跟前,伸手拍了拍她肩膀,「考完了?」

楊靜笑了笑,「我提前交卷了。」

「有把握嗎?」

「還行。」

「告訴你個喜事兒。」

楊靜眼睛一亮,忙問:「王悅姐生了?」

「生了。」

「男孩女孩?」

「男孩。」

「那帶我去醫院看看。」

到了醫院,王悅床邊圍了一堆人,壓根無處下腳。

楊靜抽空瞅了一眼小孩兒,紅彤彤皺巴巴一團,小拳頭緊緊攥著,閉著眼。

缸子高興壞了,笑得臉上全是褶子。

待了片刻,楊靜說:「我們先走吧,明天再來看。」

楊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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