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山水又相逢 第二十六章 晚星送我(04)

傅聿城躺在馬路地面上,水泥地讓日光照射整天,尚有餘溫,片刻便蒸得他後背一層汗。

他伸出手掌撫著梁芙汗津津的額頭,把她額前的髮絲往後捋,攬著她的腰,沉聲問:「不熱嗎?要不去車上再說?」

盛夏夜的晚上,野外待久了就成了蚊蟲的目標。

梁芙起初不覺,這時候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不知道餵了多久的蚊蟲,手臂和腿上已給咬出大片的紅疙瘩。這是件奇怪的事,和傅聿城在一起的時候,蚊子從來只咬她,不咬傅聿城,況她今天穿的還是短衫和熱褲,整一個顯眼又好欺負的活靶子。

其實挺不想起來,覺得此刻氣氛極好,只是被叮咬得實在受不了了。

到了車上,將車啟動,開上冷氣。外面又熱又潮,內外溫差大,前車玻璃很快起了一層霧氣。

身上的汗漸漸干透,梁芙從包里拿出一張濕紙巾,擦了擦臉上的汗。肌膚凈白無暇,唯獨眼睛和鼻子尖是紅的,她徑自從中控台上方的紙巾盒裡抽出一張紙,響亮地擤了一下鼻涕。

傅聿城笑了聲,覺得她幼稚得可愛。

「還笑,說不定我已經把感冒傳染給你了。」

「那不正好,同舟共濟。」

梁芙瞪他一眼,「油嘴滑舌。」

梁芙的車在拋錨在前面不遠的地方,開五分鐘就到了。邵磊的車上也沒有備用汽油,只能等到明天再想辦法處理。

傅聿城受她支使,下車去車子后座拿了一身乾淨的換洗衣服。因為在舞團練習總有衣服汗透的情況,她常在車上多放一套衣服備用。

拿著衣服再回到車上,一關上門,傅聿城便說,「有個事,我很好奇。衛洵開的車是大切諾基,也是Jeep,是不是受你影響?」

梁芙似有些驚訝,卻是別過目光不說話。

傅聿城眉骨微微一挑,「那就是了。」

「……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我是說過一句所有車裡最喜歡Jeep。」梁芙小聲地解釋。

傅聿城瞧她一眼,什麼也沒說,放手剎,正要啟動車子掉頭的時候,梁芙手撐著中間闔上的儲物格,探過身去湊到他身旁,抓住了他去握方向盤的那隻手,「你是不是吃醋了?」

傅聿城不說話,卻是把手剎又拉上去。

梁芙湊得更近,呼吸就拂在他面頰上,笑吟吟逼問:「是不是是不是?」

傅聿城伸手,徑直將她肩膀一握,低下頭,直接碰上她的嘴唇,以行動作為回答。片刻將頭一偏,埋進她的頸窩,嗅著髮絲的香味,深深呼吸。

梁芙倏然情動。

邵磊的車是一輛Lexus,雖是低配,四扇窗戶一合上,隔音效果也極好。

窗外風聲都聽不見了,但能通過前車玻璃瞧見前方遙遠的燈火。倉促之間,不知道是誰的手臂碰著了車載廣播的按鈕。

環繞式的音響淌出一首歌來,溫情脈脈又極其肉麻的粵語老歌,唱的是「逐日地,吻過你,才證實有緣一起,不會再分,我還是你,只願每人也能有這運氣」。

是哪個電台,這樣應景,深夜仍在盡心儘力替有情人傾訴。

如果不是在別人的車上,她想,傅聿城可能會繼續下去。

片刻,他停下來,抬起頭:「……回酒店?」

傅聿城打開駕駛座這一側的窗戶,燃了一支煙,手肘撐著車窗,等著梁芙整理頭髮。梁芙似有點不好意思看他,低著頭避開他的目光。

傅聿城餘光里看她一眼,輕輕地笑了聲。

回酒店路上,傅聿城把車開得很快,幾乎踩著限速的極限。

梁芙靠著座椅,偏頭看他,呼哧直笑。

他咬著煙,喉結滾動,夜色里那輪廓分明的側臉,有種極其冷淡的性、感,他也不看她,挺粗鄙的一句話,咬字卻似情話動人,「還笑。到了就辦你。」

車停在酒店地下車庫,傅聿城掏出833號房間的房卡,讓她直接過去,自己去找邵磊還車鑰匙。

傅聿城到邵磊房間的時候,那裡面鬧哄哄的,平日西裝革履的一群業界精英,這時候圍在那兒打牌。

邵磊顯然手氣極好,面前一堆的人民幣,這時候正捏著牌興高采烈大殺四方。

傅聿城擠進去,把鑰匙遞給他。

邵磊接過,分神看他一眼,「借我車做什麼了?」

「接我老婆。」

「哦……」邵磊瀟洒丟出一個對子,忽地反應過來,轉頭朝已經走到門口的傅聿城嚷道:「老傅,你倆和好了?!」

傅聿城舉起手一揮,似在應答,又似在說自己走了。

梁芙進了833的房間,往全身鏡里看,頸上、胳膊上、小腿上全是讓蚊子咬出的疙瘩。汗水再浸上去,十分的癢,卻又不敢撓。她皮膚白,身上凡有點傷口,瘢痕總要好久才能消退。

沒一會兒傅聿城回來了,梁芙給他開了門,受不了一身黏重,自己先飛速躥進浴室去洗澡。

踮著腳取噴頭的時候,聽見身後玻璃門「吱呀」一聲響。

……

最後,梁芙被傅聿城抱出去。

頭髮未乾,躺下之後,很快就在白色的被單上浸出一攤水漬。

梁芙支使他:「傅聿城,你幫我吹頭髮。」

傅聿城拿過吹風機來,讓她頭伸出床沿懸空,替她吹頭髮。那一頭平日看著柔順美麗的長髮,幾乎耗盡他的耐心,他甚至中途停下來,點了一支煙,撫平煩躁的心情,再繼續給她吹,說道:「你平常打理夠麻煩的。」

梁芙笑得不行。

當梁芙「嘶」一聲的時候,意識到湊得太近可能讓她燙到了,便拿遠一些。

吹了十五分鐘左右,頭髮七成干。拔掉插頭,把吹風機扔一邊,將梁芙往裡一推,點支煙,自己靠著床沿躺下。

「旁邊還有一張床,你非得跟我擠在一張?」

傅聿城不理,兩腿交疊,咬著煙看她一眼,笑說:「還沒緩過來?」

梁芙瞪他一眼,「……就不能循序漸進嗎?」她垂下目光,瞧見皮膚上給他掐出的一段紫痕。

傅聿城順她目光看過去,輕哼一聲,沒給她出示自己手臂上讓她咬出的牙印,破了表皮層,都快見血。

梁芙再躺一陣,漸漸恢複力氣,腳尖輕輕踢了踢他的小腿肚,追問:「你還有什麼事是沒告訴我的嗎?今晚交代清楚,算你坦白從寬。要是以後再讓我發現,就沒有那麼好說話了。」

傅聿城想了想,「好像沒了,有也應該都是些小事。」

「小事也得交代。」

「哦,跟你結婚之前,我問周曇借過一筆錢,現在已經還清了。」

梁芙直起身,「借錢做什麼?」

「我媽肺癌複發,做二次手術。」

梁芙瞪大眼睛,目光意味深長。

傅聿城瞥她一眼,「你在想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既然知道我在想什麼,豈不是說明你這人的思想也一樣亂七八糟。」

「我以為你剛才已經知道了。」

梁芙臉發熱,拉被子蓋過下巴,低聲說:「……你以前不這樣。」孟浪,甚至有些粗俗,或者拿下、流形容都不算過分。

傅聿城笑了一聲,瞥她一眼,「你不更喜歡我現在這樣?」

「你……」實在無法辯駁,因為他說的可能是真的。

等抽完了煙,傅聿城一個翻身,又去親她。

她伸手將他一推,還有話要問,「……上回在巴厘島,我都醉成那樣了,你一根手指都沒碰過我。你真的看不出來我在勾、引你嗎?」仍有些憤憤不平。

傅聿城望著她,笑容一時意味深長,「你怎麼就知道我沒碰過?」

「碰……碰了哪兒?」

「你忘了?要不我幫你回憶?」他直起身,抬手按滅房裡的大燈。

真是奇怪的指控,他又不是聖人。

人人有卑劣而無法慎獨的時刻,他也不例外,雖然有理智告誡,他尊重她,並未過線。

但躺在爛醉如泥失去意識的她的身旁,自力更生地把這事兒解決了,也沒違法不是嗎。

傅聿城湊在耳邊,把那天發生的事說給她聽,說得她臉紅心跳,直往後躲,捂住耳朵說,「你不要說了!」

……

結束的時候,不知道多晚了。這位於郊區的酒店,夜裡四下闃靜。

梁芙手機到現在都還沒充上電,也不知道失聯這麼久,多少人聯繫她。奇怪的是,她卻懶得去想,眼前的傅聿城就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她撐著手臂去拿傅聿城的手機,看時間才知道已經過了凌晨。

被子里潮熱,關節窩處都是汗,先前的那一個澡,算是白洗。

梁芙歇了一會,撐著精疲力盡的身體,爬起來再去沖了一個涼,拉過枕頭側躺下,再不願動。

傅聿城也去洗過澡,在她身側坐下。

「傅聿城……」她喃喃地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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