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山水又相逢 第二十三章 晚星送我(01)

崇城進入五月,庭前那兩株枇杷樹,葉子經太陽一照,越發綠得發亮。

練功房裡,顧文宣拍手喊「停」,梁芙定點片刻,直接往地上一攤,直到顧文宣過來拉人,「起來起來,站一會兒再躺。」

梁芙累得不想動,「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只有兩個月的時間了,你體諒一下我焦慮的心情。」

「那你能不能體諒一下老年人已經跟不上的體能。」

趴了一會兒,梁芙還是站起身,接過顧文宣遞來的水瓶,搭著毛巾,下樓吹風去了。

紗紗常坐的檐前台階,也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坐在那兒能看得見枇杷樹的全貌,葉子抖動的時候,涼風也掃過髮絲。

顧文宣也跟出來,坐在梁芙身旁,一身汗很快給吹得干透。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又在想傅聿城了?」

「誰在想他了。」

「你要是不拿著手機一天刷三遍,這話還有點說服力。」顧文宣坐了一會兒,說,「哎,梁老師,問你個事兒。」

「問。」

「你跟陸松雲,關係怎麼樣?」

梁芙莫名其妙,「我跟他的關係如何你不是挺清楚嗎?頂多算是普通朋友。」

顧文宣有些猶豫,「……陸松雲說想給咱們舞團捐一筆錢。」

梁芙愣了一下。

「我就想問你,你覺得這錢能不能收。陸總我跟他打過交道,也算是朋友,知道他沒別的心思,是真想支持藝術事業……但是我運營這舞團好幾年摸爬滾打,陸總沒提過一句要捐錢的事。這個當口提,你覺得是不是看了你的面子?」

梁芙沉默良久,「……顧文宣,你拿我當朋友嗎?」

「不拿你當朋友我問都不會問你。」

「那你賣車吧。」

「……」

梁芙看著他,「我從來不會惡意揣測陸先生的用意,但他對我幫得已經夠多了。從前跟他不認識,也就無所謂。現在認識了,還收這筆錢,我反正覺得不大合適。」

顧文宣十分掙扎,一點沒有一個富二代應有的氣魄,「……好大一筆錢呢。」

「顧總,咱們團已經窮到揭不開鍋了嗎?撐不到公演那天了?」

顧文宣唉聲嘆氣,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算了算了,我考慮賣輛保時捷吧。」

梁芙笑了:「真的要賣啊?」

顧文宣回頭瞪她一眼,「好意思說,全團就你工資最高!你就不能共克時艱為愛發電嗎!」

梁芙給太陽曬得幾分懶散,懶洋洋地說:「我只拿基本工資已經是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

「陸總的錢可以不收,但是下個月拉投資的酒會你不準不去。」

「你賣一輛保時捷不是夠撐一陣了」

「你懂個屁!還得請媒體做宣傳,不然誰知道你要復出?還有,在什麼舞台演出,直接決定了你這場演出分量有多重。能不能免費拿到保利劇院這種級別的演出機會,就看你這張名片有多值錢了。」

梁芙簡直想哀嚎一聲,「顧總,你爸也是上過胡潤排行榜的人,手指縫裡漏點兒就夠咱們舞團衣食無憂了。你就跟他低個頭,喊聲爸爸怎麼了?外面那麼多有錢人你都能喊爸爸。」

「要麼收陸總的錢,要麼去酒會,你選吧。」

「我還有得選嗎?」

「沒有,認命吧。」顧文宣得意地說。

梁芙覺得傅聿城不在國內的這段日子,自己既忙又閑。忙是身體上的忙,閑是心態上的閑。除了每天的固定排練,別的事她都提不起興緻,包括幫周曇挑選場地布置方案。

周曇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原本想辦草坪婚禮,但婚禮策劃說戶外的對天氣要求高,不能保證婚禮當天是晴天。

「阿芙,你覺得這個怎麼樣?主色調是白色和薄荷綠。」

「好啊,挺好的……」

這已是周曇今天聽見的第五句「挺好的」,語氣一次比一次敷衍。她忍不了了,奪過梁芙的手機,上了鎖扔給一旁的陳疏寧,「你幫忙把這手機保管著,沒我的允許,今天不許給她。」

梁芙笑說:「我錯了,還給我吧,我在給人發消息。」

「不準給!——你還能給誰發消息?是不是傅聿城?你倆這麼如膠似漆要不趕緊和好得了,整天跟個懷春少女一樣捧著手機聊微信,多大的人了,有點出息嗎?」

「不要污衊我,我們現在關係很純潔。」

周曇翻個白眼,把她拽過來一起挑選方案,她試探性地問陳疏寧要手機,周曇瞪一眼,陳疏寧連個屁都不敢放,遠遠捧著那手機,跟捧著一顆炸/彈一樣慎重。

梁芙只得打起精神,幫周曇定下了大致方案,和場景裝置的基本框架。一貫萬事都好說話的周曇,這輩子都沒對第二件事情這樣挑剔過,定個基本方案也與策劃討論了近兩小時。梁芙懷疑,要不是周曇錢給得多,口乾舌燥的策劃都想撂挑子不幹了。

好在這一下午也不是一無所獲,周曇心情舒坦了,終於把沒收的手機還給梁芙。

陳疏寧開車,載著兩人去找地方吃晚飯。梁芙捧著手機,快到地方了才停,估計手機那端的傅聿城也得去吃晚飯了。

聊天一停止,梁芙就靠窗刷著朋友圈,百無聊賴的模樣。

周曇正要嘲諷兩句,梁芙忽地坐直了身體,手指滑動屏幕把一張照片放大,湊近認真地看,眉頭蹙起。

周曇好奇她這反應,湊過去一看,那是張合影,挨著傅聿城站著一個穿正裝的女人,個子不高,人很瘦,化著淡妝,十分嫻雅文靜的模樣。

「這誰啊?」

梁芙無意識地點了一下照片,退回到小圖狀態。周曇掃一眼,發這條動態的人,名字叫「丁詩唯」。

周曇覺得這個名字有一點兒耳熟,似乎在哪兒聽過。

就聽梁芙手撐著額頭苦笑一聲,「他們也是蠻有緣的。」

「這位丁詩唯究竟是何方神聖?」

丁詩唯的朋友圈,一貫是不怎麼活躍的,基本只發工作相關的內容,這回也是。有時候梁芙偶爾刷到她的動態,還會習慣性地點一個贊。

「傅聿城一個本科同學。傅聿城讀研二的時候,有回跟你喝酒,回去路上被人傷了,就是丁詩唯的哥哥乾的,你還有印象嗎?」

周曇長長地「哦」了一聲,架秧子起鬨,「那這兩人,後面得朝夕相處整兩個月?」

梁芙焦慮地咬了咬唇,嘴上倒是一點不肯吃虧,「他倆要有什麼,早就有了。」

周曇明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異國他鄉,就他倆是熟人,心理上明顯就親近一些。日本那地方,晚上也沒什麼娛樂活動,居酒屋喝點兒酒,孤男寡女,工作繁忙,又內心空虛……你對傅聿城是不是太有信心了?」

「我倆還沒離婚呢,這麼做算是婚內出軌。他要是這種人,我就乾脆徹底踹了得了。」

周曇笑得不行,「別逞強了,趕緊回去遞簽證資料吧,快的話兩周就出簽了……」

梁芙沒應,頭靠著玻璃窗,悠悠地嘆出一聲,「曇姐,為什麼從前能夠輕易說出口的話,現在卻覺得這麼難。」

「越在乎越難開口,這也要問我?」周曇一副過來人的語氣,「不過你放心,憋不了多久的,屁跟愛都是一樣。」

陳疏寧嫌她粗鄙,後視鏡里瞥她一眼。

周曇卻滿不在乎,甚至反問起他來,「陳疏寧,你覺得我說得有沒有道理。」

陳疏寧「哼」了一聲。

周曇哈哈大笑,拍一拍梁芙臉頰,「就看你跟傅聿城,誰先憋不住了。」

遠在京都的傅聿城,此刻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他、丁詩唯,連同國內來的其他一些業內同儕,這時候正在一家小酒館裡喝酒。

丁詩唯和北京過來的一些學員,要比他晚到一周,今天下午才到。之前那學員名單一改再改,他也沒多注意,沒想到丁詩唯也在這一批裡面。

見面便覺丁詩唯變化很大,當年那種唯唯諾諾徹底沒有了,但她也並未往另一個極端發展,而是在溫柔平和之外,攜有一種職場歷練而出的堅定。

當年研究生畢業,丁詩唯直接去了北京,就職於業內頂尖的律所。這麼多年,她似乎沒怎麼回過崇城,一貫消息靈通的邵磊,都不知道她近況如何。

酒桌上不免問起,丁詩唯笑著舉起左手,中指上一枚鑽戒。

「訂婚了?恭喜恭喜。」

問及對方是誰,丁詩唯笑說:「還能有誰,丁誠。他聽說這回交流你也會來,特意讓我把他的道歉帶到。」

「沒多大事,都過去了。」

「他現在脾氣收斂很多了,說自己那個時候過於不理智,我和他的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卻把你牽扯進來,還險些釀下大錯。」

「他現在在哪兒高就?」

「自己做點生意,本事不大,賺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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