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山水又相逢 第十七章 人間清歡(03)

他們沒去酒店的酒吧,到附近超市買了啤酒,去了海灘附近,白天兩人碰見那條步道上。

夜色沉沉,空氣咸潮,三分寒涼風,自海上來。

梁芙靠邊坐著,腿懸空,晃晃悠悠。身側一堆易拉罐,什麼牌子都有,嘉士伯、百威……還有各種口味的果啤。

興許提回來時晃蕩太過,傅聿城打開時往外濺射白沫,手趕緊拿遠,他聽見梁芙笑了一聲。等啤酒沫散盡,將易拉罐遞過去。

梁芙喝一口,沁涼微苦,經風一吹,打了一個舒爽的寒顫。傅聿城蹲在她身旁,捏著啤酒罐,眺望遠方,很遠處有處亭子,燃著燈,夜裡望著卻似一個閃光的小點。

「……過年去拜年的時候的,聽梁老師說,你去年去看過一陣心理醫生……現在還在繼續嗎?」

「沒有了,最近都在舞團,忙著準備舞劇的事。心理醫生評估過,認為我隔一段時間隨診就行。」

就聽身側窸窸窣窣的聲響,傅聿城摸出煙,手籠著火,擋著風把煙點燃,沉沉地吸了一口,「我這人挺混賬,你需要幫忙,我卻一點沒察覺。」

「只能怪我自己我裝得太好了。」

「那也是我的疏忽,朝夕相處,我不應該這麼粗心大意。」

梁芙把啤酒罐放下,收回懸空的兩條腿,抱膝而坐,「小時候,有次比賽之前,我吃壞東西拉了一整晚的肚子,沒告訴老師,因為我是領舞,生怕被換掉。硬撐著跳完一場舞,一謝幕直接昏倒,把所有人都嚇一跳。和我相處這麼久,你還不知道我這人有多固執嗎?我爸媽,我姑姑都是吃過苦頭的……如果我不想開口,你們誰也沒辦法強迫我。」

「我連強迫這一招都沒試過……」

「你不要道歉了,是我自己的錯。」

「我的。」

本該是嚴肅場景,兩人搶著背鍋竟搶出了火.藥味,場面滑稽得不行。都停下來,對視一眼,而後「噗嗤」笑出聲。

傅聿城低下頭來,似是認真思索了一會兒,「那……八二開?我八你二。」

「不,我八你二。」

「七三開?我七你三。」

「不,我七你三。」

「六.四開,我六你四。不會讓步了。」

「……你神經病。」她是想笑一下,但沒笑出來。分明是過分喜感的場景,她卻不知道哪一根神經被觸動,突然的動容,竟無端地哽咽了一下。

想到決裂那一日,她把話說得極盡刻薄,那一刻是真以為和這人死生不復相見,哪知道還有坐在一起喝酒談心的這一天。

覺察到傅聿城端詳目光,她急忙喝了一口酒,「……剛這一下風真大,吹得我差點喘不過來氣。」

「冷不冷?要不回房間去?」

梁芙趕緊搖頭。

沉默了片刻,傅聿城低聲說:「……那天去看你的演出,在台下的時候,我想,你是天生應該站在舞台上的人。如果我們早點支持你,你不用浪費這麼多時間。結婚的時候承諾禍福與共,我一句也沒做到。」那一晚心情焦灼,懊喪悔恨,怪自己空口白話,說愛她,卻更在乎自己的感受。他認了那時梁芙的怨懟,也清楚錯在自己,起碼無論如何,不該消極應對。那麼多的解決方式,他偏偏選擇了最差的那一種。

梁芙固執搖頭,在她看來,這一樁婚姻的失敗,過錯全在自己。一意孤行,平白蹉跎與傅聿城的情誼。原本,可以等他們感情瓜熟蒂落,不必非得遭遇這一出無妄之災。

「……我那時候沒法排遣事業受挫的打擊,所以急匆匆跟你結婚,想要遁入圍城,以此逃避,傅聿城……我是在利用你。」

「沒事,那我也認了。」

梁芙轉頭去看她,突然眼熱。想到最早的時候,這人孤孑又冷淡,好似沒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內心。

她受他吸引,無法自拔。撩撥他,引誘他,又施以憐惜和同情,等他對她推心置腹,鎧甲盡除的時候,她卻回以他一樁毫無溫情的婚姻。

怎麼算,自己都是更混賬的那一個。

一罐酒已經飲盡,梁芙把鋁製的易拉罐捏得「咔咔」作響,低著頭,聲音更低,「……你該恨我的。」

「那你更有理由恨我。」

「……哪有那麼嚴重。」梁芙笑了聲,「……我這種一路順風順水過的人,一旦鑽牛角尖,比任何人都固執。我說了一些不責任的話,你別在意。」

「我要在意的話,今天就不會坐這兒跟你喝酒了。」

他們今晚的談話,總是說一陣就沉默一陣。原本都不是愛跟人掏心掏肺的性格,一個過去成日沒心沒肺,一個從來對自己三緘其口。而今日,一些心事解開,卻又有另外一些難以啟齒。

他們買來的六七罐啤酒,已經所剩無幾。

傅聿城說:「……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當然是想重回舞台。」

傅聿城瞅她一眼,「不是說這個。上回,我找過姑姑,說如果你過得開心一些了,讓她通知我,我去簽協議……你覺得,現在是時候了嗎?」

梁芙愣了一下,「……什麼意思?」

傅聿城看著她,聲音似一種經過修飾之後的平靜,「既然你現在已經走出事業受挫的陰霾,你用作避風港的婚姻,對你已經不是必須的了。我期望你早日重回舞台,也希望……你找個真正深愛的人,擁有一段更純粹的婚姻。」

梁芙更是詫異,急忙轉頭看著他,想替自己分辯兩句,風陡然大了,轉頭的一瞬間,帽子讓風一掀,飛了出去。

她急忙伸手,已夠不上,那帽子被風吹一陣,打幾個旋兒,落在了退潮之後的泥灘上。

傅聿城放下啤酒罐站起身,「我去給你撿。」

「不用了!」

傅聿城腳步很快,繞過步道,踩著沙子到了沙灘的邊緣,再往下是一片淤泥。這一片並非碧海銀沙的黃金海岸,含沙量大。

他脫了鞋走下去,腳陷進泥里,拔/出來挺困難。總算看見那落在藻叢里的帽子,他彎腰拾起來,再原路返回。

梁芙也走到了沙與泥的交界處,一直揪心望著傅聿城的背影,生怕他被絆倒。

等他走回來,她舒了一口氣,「又不值錢,丟了就丟了。」

傅聿城卻笑了笑,作勢要把那沾了泥的帽子往她頭上扣,她趕緊抱住頭。傅聿城手臂拐個彎,把帽子捏在自己手裡,「拿回去洗一洗。」又說,「走吧。」

還有些話沒說,但氣氛一斷,就開不了口了。

喝完的易拉罐歸置到塑料袋子里,傅聿城提著。剩下兩罐沒喝完的,梁芙抱在懷裡。她落後半步,跟在傅聿城身後,想他方才最後所說的那番話。

原來,他那日打電話說想同她聊一聊,除了今日的這番交心,還有準備簽那份離婚協議的事。

有一種微苦的況味,覺自己活該。

你覺得我不愛你嗎——這句反駁她都缺乏底氣去問。

三年貌合神離的婚姻,她只顧自己搭起高台唱獨角戲,憑什麼說自己是愛他的。

至於傅聿城如今是否還愛她,她更提不起勇氣追問,也不覺得自己還有這樣的幸運。

倘若——好聚好散,經今夜這一番對談之後,所有恩怨糾葛一筆勾銷,此後從頭再來,是否是更好的選擇呢?

低頭沉思,不覺傅聿城已經停下腳步,差點一頭撞上去。傅聿城搭著她的手臂虛虛一扶,走過去彎腰打開了泳池附近用來沖洗的水龍頭,把遮陽帽上沾上的泥水洗凈,抖盡水珠,遞給她,「拿回去放陽台上晾一晚上,明天就干……」

他話音一頓,「……怎麼了?」

她滿眼的水霧,覺察到傅聿城走近,立馬轉過頭去往後躲,「……別過來。」

旁邊就是泳池,她沒留意,拖鞋一個打滑,人「噗通」掉進了游泳池裡。

傅聿城傻眼,丟了帽子,跟著跳進去,把一時未防嗆了滿口池水的梁芙一撈,摟著她的腰站穩,「……沒事吧?」

焦急不已,都忘了梁芙是會游泳的,而這池子也淺得不行。

梁芙渾身濕透,連眼睛也是濕漉漉的,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他。

傅聿城莫名心慌,卻又不解,「……怎麼了?是不是腳崴了?」

她多想這時候還如以前一樣無理取鬧,抱著他,讓他不要妄想跟她離婚,忘了那見鬼的離婚協議。

可是,要再如此,和那時候時撒嬌耍潑,勒令他與她領證,又有什麼分別呢?

最終,她搖搖頭,「……嗆了一口水,有點難受。」

傅聿城將同樣掉進泳池裡的那兩罐啤酒撈起來,先爬上岸,再把她拉上去。這泳池六點半以後就禁止游泳了,不知道剛才這一出有沒有被酒店工作人員看見,會不會找他們麻煩。

兩個人往回走,腳步飛快,跟肇事逃逸似的。

在餐廳的戶外,卻與顧文宣撞上。

顧文宣驚訝:「你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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