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山水又相逢 第十一章 初心(06)

趕在節前,梁芙與方清渠約了一次飯。方清渠自調入市局之後平步青雲,如今多少算個小領導,行事越發低調,連與梁芙吃飯也只約了個人均兩百的餐館,生怕讓人抓住生活作風方面的把柄。

梁芙停了車找過去,毫不起眼的一個招牌,上了二樓看見店名,才確定真是在裡面。鵝卵石引路的一條步道,進門有穿藍布旗袍的服務員來迎客,古色古香的裝修風格,室內輕煙裊裊,一縷檀香。

梁芙坐下說道:「風雅還是你風雅。」

「能找這這麼一個裝修不錯,口味不錯,菜還不貴的地方不容易了,哥能湊出時間來跟你吃這頓飯就更不容易了。」

「可不是,你現在是大忙人。」

方清渠不應她的揶揄,低頭喝了口茶,神情有些淡,「比不過你忙,發生這麼大的事,連通知我一聲的時間都沒有。」話雖有諷刺,到底關心居多,似乎真是兄長式的責問:你看看,我不過放鬆一會兒沒盯著你,你就把自己搞成這幅慘樣。

「周曇告訴你的?」

「偶然碰到一塊兒聊了兩句,她以為我早就知道了,跟我聊起這事兒。」

這三年,興許是他們關係最疏遠的一段時間。誠然方清渠工作忙,但更多是因為方清渠主動避嫌。

梁芙笑了聲,「又不是什麼好事,還要大張旗鼓昭告天下嗎?」

「怎麼發展到這一步的?是不是傅聿城犯什麼錯了?」

梁芙笑問:「你要替我出頭?」

「照我年輕時候的脾氣,現在你得去醫院找傅聿城了。」

「說得好像你現在多老一樣。」

「早翻過了三十,還不老嗎?」三年在市局工作磨鍊,確讓他性格更沉穩了些,沒了以前張揚跋扈的那股勁,如今終於有了點兒人民公僕的可靠之感。

梁芙笑說:「原來我倆認識這麼久了。」

他們這頓飯是套餐,一共十道菜,每一樣分量不多,一套吃完倒撐得難受。這兒臨著廣場,就一道走去散步消食。

步行街上已換上春節主題的裝飾品,沿路張燈結綵,已有喜慶的氛圍。

廣場上立著環形石凳,方清渠坐下,點了支煙,「吃飯光說我了,你現在在做什麼?聽周曇說,你舞團的工作也辭了。」

「指揮一幫學生跳舞,瞎鬧唄,還沒想好要做什麼。」

「你登台嗎?登台我帶著隊里兄弟去給你捧場。」

「別了吧,再拉橫幅?我丟不起這人。」

兩人想到初中那年發生的事,都笑了。那時候學校辦校慶,梁芙表演舞蹈,做領舞,方清渠領著高中班上的同學去給她吶喊助威,橫幅、手幅、熒光棒……一樣不缺,硬是把校慶晚會變成了梁芙的個人秀。從那以後,梁芙就把方清渠拖進了自己的觀眾黑名單里,現在仍未解禁。

「前一陣看你朋友圈天天發自己的做的菜,做的蛋糕,弄的花花草草,怎麼全刪光了?」

「沒刪,設置個人可見了。」

「也是因為離婚鬧的?沒心思做這些了?」

梁芙低頭瞧著伸遠的鞋尖,她穿一件檸檬黃的羽絨外套,雪地靴,沒顧好看不好看,保暖為重。很淡地笑了笑,搖頭說道:「不是。我對那些事,原本就沒那麼感興趣。」

「那還一天發三遍,以前你讀書都沒這麼勤奮。」

梁芙低低地說:「是啊。」

正這時候,方清渠手機響了。他接個電話,站起身,「我得回單位一趟。」

「休息時間都不能消停?」

「做了這份工作,就無所謂休息時間工作時間了。」

「你這麼有覺悟,我還真不習慣。」

方清渠笑了笑,「走吧,送你去停車場。」

「你先去吧,我再坐一會兒,這風挺舒服的。」

「風冷,別吹太久吹感冒了。」方清渠也不勉強,「那我走了,有空再約啊。你反正閑著,下回配合哥的時間。」

「行,知道了。」

等方清渠走後沒多久,梁芙也接到一個電話,梁庵道打來的。

梁芙直接回家,在樓下跟梁庵道碰上。挺有一段時間沒見了,梁庵道看見她先是笑了一聲,「怎麼穿這麼一個顏色的衣服?」

「不好看嗎?大冬天的多明亮。」梁芙笑著將梁庵道手臂一挽。

進了屋,梁芙先去燒水。

梁庵道四下打量,看她收拾得整潔,沒邋裡邋遢的,放下一半的心。等梁芙斟上熱茶,他沒怎麼喝,開門見山道:「你明天要回家,我不放心,所以提前過來看看。」

「過來給我打預防針?」梁芙笑說,「您放心,我不會跟我媽吵起來的。」

「你突然說要離婚,又消失這麼久不回去,你以為一味綏靖就能避免戰火?而且你是能四兩拔千斤的性格嗎?」

「不是還有您嗎?」

「我也不敢捋虎鬚。」

梁芙笑看著他,「真的,您放心,我肯定是想好了才敢回去的。不然我這好幾個月的時間,不是白度過了嗎?」

「那你想了些什麼,跟我說說?」

「不要了吧,」梁芙笑說,「這跟複述自己日記內容有什麼差別?您不嫌矯情我還嫌肉麻。」

「你姑姑說,你去看過心理醫生……」

「嗯,之前每周都去,現在半個月去一次。」

「有用嗎?」

「有用,您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

梁庵道也有自己的偏執和誤區,在他看來,梁芙一貫是那樣自信張揚的性格,原本擔心受傷導致事業受挫會使她陷入低沉,但她明明婚後的小日子經營得似乎也不錯。

「……是爸爸太愚鈍,沒看出來你需要額外的幫助。」

「那說明我把你們都騙過去了,對吧?」梁芙微微偏了一下頭,笑得很輕鬆。

梁庵道嘆了聲氣。

欺騙別人遠比欺騙自己簡單。

這是梁芙去做心理諮詢之後逐漸想明白的事,當她對自己坦誠之後,很多事情也都迎刃而解。

小時候她暗自發誓,一定要做舞台之上最耀眼的那個人,否則就是失敗,就是丟臉。或許,當她已經從舞台上跌下來,卻還要強撐的樣子,才比較丟臉。

「您不要覺得歉疚,」梁芙緩聲勸慰,「當我鐵了心想拒絕別人幫助的時候,你們誰也不會成功的。」

梁庵道提前過來探視,一番對談之後安心許多。

他是能明顯感覺到梁芙心態變得鬆弛,不再像之前一直綳著一股勁。

在與她的千萬次爭吵之中,他與章評玉永遠願意讓她贏,但前提是,她能做個真正的贏家。

要放在以前,梁芙斷然會雄赳赳氣昂昂地去赴梁庵道與章評玉的結婚紀念日晚宴,不管會面對怎樣的質疑,她都能以她炮仗一樣的火爆脾氣硬闖過去,因篤定他們最終一定會妥協。

這回卻不一樣,竟覺得情怯,不知章評玉會如何言辭如刀,但一細想,擔心的卻不是那刀口對準自己,而是對準傅聿城。

梁芙在門口徘徊了片刻才去敲門,萬阿姨來應的門,客廳里傳來章評玉的聲音,「你還知道回來?」

梁芙笑說:「您跟我的爸的結婚紀念日,我怎麼會不回來?」

「回來跟我添堵?」

客廳里章評玉和梁庵道坐在一起,梁碧君坐在另一側沙發上。梁芙換鞋走進去,先與梁碧君交換一個無奈的眼神。

梁芙呈上禮物,章評玉接過,看也不看,直接往茶几上一扔。是戰火將燃的前兆,萬阿姨看局勢不妙,小心翼翼問道:「是現在上菜,還是……」

章評玉笑說:「您先等等,我跟阿芙先把事情聊完。」等面孔轉向梁芙,又是另外肅殺神色。

少不得梁庵道出來打圓場,「要不還是先吃飯……」

「你別跟著和稀泥,都是你慣的!那時候讓她晚點結婚,不聽,非要搞得那麼倉促,現在怎麼樣了?」

梁碧君自發退避,進廚房去幫萬阿姨燒菜去了,梁庵道這時候不敢再幫腔,梁芙一人得承下全部火力。

但她有備而來的,一句話不反駁。

以往兩人吵架,總是有來有往,現在章評玉論點都拋出來了,梁芙卻一聲不吭,頓時覺得很不習慣,「……你怎麼不說話?對我有意見?」

「您說得對。」

她其實挺誠懇,但章評玉卻當她是反諷。章評玉在公司挺少發脾氣,人有威嚴,但凡把話說得重了些,下屬立馬能夠領會精神。她所有火氣都只衝著梁芙,很不明白怎麼自己一遇到梁芙的事,就能跟普天之下所有無能的母親一樣脾氣暴躁尖酸刻薄。

「……你是覺得不服氣?」章評玉調門不高,只是語氣極冷,「……我早看出來傅聿城居心叵測,那時候一屋子人都不動,就他主動去給我挪車。你爸替他說那麼多好話,我那時候看在你性格確實變得沉穩許多的面子上,姑且願意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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