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相見誤終身 第三十章 夜奔(03)

傅聿城即刻撥開雜草,她還在笑,似乎一點不覺得方才有多危險。

「也不怕摔到。」

「反正已經摔過了。」她笑得滿不在在乎,半躺在他身上,膝蓋跪著,在他兩腿之間找個著力點,「……傅聿城,跟我結婚,你覺得怎麼樣?」

「你要是再問一遍,我就要當真了。」

「我是認真的。」

其實去年冬天,傅聿城在她公寓養著傷,兩人膩歪的時候她也提過,那種開玩笑的語氣。

傅聿城看她的眼睛,她笑意更深,唇縫卻緊緊抿作薄薄一條細線。因這分緊張,傅聿城相信她這回說的是真的。

「……我覺得我需要考慮一下。」傅聿城誠懇地說。

「你還居然還需要考慮?」梁芙笑出聲,把身體壓向他,手臂撐在他肩膀外側,將雜草壓出泛青的苦味,她低頭吻在他唇邊。

傅聿城不說話,摟著她的腰把這一吻繼續,直到他們都被草間不知道是什麼的小蟲子咬得皮膚紅腫,傅聿城才推著她起來。

梁芙辮子亂了,拆開來,把綢巾搭在手臂上,邊走邊重新編。

這一片是家屬區,往裡走就到了校園,要過一道鐵門,門衛只盯著學生模樣的人,管出不管進。

梁芙給他指不遠處的教學樓,說自己在那間教室上過課。整個班都是女生,沒人聽課,大家立起課本拿著鏡子偷偷化妝,因為一下課外面便有無數男生來接,從自行車到勞斯萊斯,開什麼車的都有。

他們走著就到了操場邊,路旁枝葉舒展的廣玉蘭下,有盞路燈,燈光溶溶。

「傅聿城,你還要考慮什麼?」舊話重提,她踮著腳挨近他,呼吸近在咫尺,顯然不想讓他好好思考。

傅聿城看著光影落在她明艷的五官上,心裡一種需得努力才能按捺的悸動,甚於喜悅,接近一種不可言說的痛楚,「你真想跟我結婚?」

梁芙笑說:「不然呢?師姐是這樣不想負責的人嗎?」

燈光映出他清絕的五官,他目光投在她身上,好像在研判什麼。

「傅聿城,你不高興嗎?」

傅聿城靜默片刻,像是下定決心才說:「我現在什麼也沒有。」

車,房,尚未起步的事業。倘若不是梁芙,那也不會有別人,可在他的計畫里,這件事應當推遲一下,起碼當他不再對梁家門楣那樣抗拒。

「我不要你有什麼。你不愛我嗎?」

傅聿城看著她,嘴唇微啟。性格使然,無法坦然說出那三個字。當然愛她,從皮相到靈魂,連她偶爾任性的大小姐脾氣,他也覺得恰到好處,就像少女的凈白面頰上,總要生兩粒雀斑才最相宜。

「我說過這事兒落子無悔。但是……我需要考慮。」

梁芙眨了眨眼,「考慮多久。」

求婚讓女方主動已經很不妥了,自己居然還不趕緊答應,傅聿城也覺得這事兒寫成帖子發出去,自己能被罵上熱搜。他扶著梁芙的腰,把她合進自己懷裡,哄著她,但也語氣堅決:「……二十四小時。」

梁芙笑了,「好啊,那我等你。」

他們牽著手,沿著斜坡走往大門所在的方向。門衛似是不記得登記過這樣兩個人,有些疑惑,梁芙卻立馬拉著傅聿城拐了出去,沒給人細細查問的機會。

要經過一條街店鱗次櫛比、煙霧繚繞的小巷,他們才能到大路上。

傅聿城腳步頓了一下,問梁芙:「如果二十四小時後我沒給你肯定回答,你會怎麼辦?」

梁芙笑盈盈望著他,語氣聽不出是真是假,「……甩了你吧?」

「認真的?」

她似乎是愣了一下,笑說,「……不是,傅聿城。從來我主動,你總得讓我討回一點立場。」

「你要是甩了我,還給我重新追你的機會嗎?」他也帶點兒笑,語氣似玩笑又似試探。

梁芙笑著,「不知道啊,你不如試試看?」

關燈後的宿舍還有李文曜克制敲擊鍵盤的聲音,蔣琛躲在陽台上給不知道什麼人打電話。

傅聿城睡不著,又從床上爬起來,擰亮了檯燈找煙,虛掩上門,一直走到走廊的最頂端。

氣窗外一株高大梧桐樹,夜裡葉子搖晃,裁一段陰影落在窗上,他隔窗去望,心緒難平。

納頭點支煙,等尼古丁從肺里過一遭,他開始從頭思考。

數點來數點去,三分才華七分清高,還有十分不合時宜的完美主義,他拿頭去娶梁芙?

別說他還欠著周曇小二十萬,哪怕不欠,哪怕梁芙新時代女性思想不計較彩禮嫁妝這一套,合該戒指要買,婚紗照要拍,辦典禮的錢要掏。

退一萬步,這些都不要,只領個證一切從簡,梁家家長能從?

選最純粹的她這個人,低下頭顱走那條萬人看低的捷徑;還是堅持故我,賭梁芙給不給他機會。

他憑什麼確信自己會賭贏。

梁芙迎來一位意想不到的拜訪者。

她昏睡整晚,清早醒來,調成靜音的手機數個未接來電,梁庵道的,章評玉的,還有一個是譚琳的。

微信里譚琳留言,問她有沒有空。

往上翻,他倆上一回對話還是她出院後不久,譚琳問她恢複如何,她沒回。

梁芙往浴室去刷牙,叼著電動牙刷,騰出手來回一句:「什麼事?」

半小時後,梁芙不緊不慢地趕到舞團對街的一家咖啡館,譚琳已經等那兒,有些局促。她進門坐到譚琳對面,摘下墨鏡擱到桌面上,撿起菜單掃一眼,點了杯美式冰咖啡。

譚琳打量她,她穿挺休閑隨意的一身衣服,連妝也沒化,饒是這樣,也有種養尊處優慣了的氣場,她可能自己不覺,但在外人看來,十分明顯。

咖啡端上來,梁芙心無旁騖往裡加方糖的時候,譚琳終於開口說話了,「梁芙姐,我聽楊老師說,你準備留團里當老師了。」

「怎麼,你要拜我為師啊?」

話音落下,一陣沉默。梁芙驚訝,微微挑了挑眉,笑了,「……你還讓我蠻意外的。」

譚琳絞著手指,嘴唇上給咬出淺淺的壓印,似在逼迫自己不要退縮,「……之前就一直想跟你談一談。」

「關於團里傳言那事兒?」

譚琳沒吭聲。

「倘若想讓我安慰你,那我可能做不到,我這人還蠻小氣的。你自己問心無愧就行了,我當年頂了周曇當首發的時候,不一樣有人說三道四。」

說著不安慰她,卻還是隨口安慰了兩句。譚琳心裡似給針扎過,她永遠忘不了那回在廁所里,梁芙撥開她額頭的亂髮,對她說的那句話。她也這麼相信著,才頂著那些猜忌,咬牙堅持。

「梁芙姐,不管你信不信,我沒害你,我一點那樣的心思都沒有過。倘若我起過半分壞心,活該我一輩子不能登台。」

梁芙笑了笑,瞥她一眼,「那為什麼偷看我的證書呢?」

譚琳一下咬緊了嘴唇,「因為我嫉妒你,我想超過你,去到比你更高的地方。」

梁芙是真有些驚訝了。

對於坦蕩承認自己慾望的人,她總要高看兩眼。她清楚現在輿論氣氛對譚琳而言舉步維艱,雖說用人之際青黃不接,但只要這份嫌隙沒洗脫,再出現一個能代替她的好苗子,她極有可能成為棄子。

過來直接找正主,也算兵行險著。

譚琳微微抬起目光看著一言不發的梁芙,忐忑不安。她與梁芙打交道不多,但那時候學舞,舞蹈教室里總循環播放梁芙演出的視頻,老師拿她做教材,連手指尖彎到什麼程度,都要她們照做。矯情的話說了露怯,可梁芙真算是她的偶像,到後來才成了同事,成了目標。

半晌,梁芙目光掃過她的臉,淡淡地說:「古代拜師是要行禮的。」

未嘗沒有為難的意思,可誰知譚琳端起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問一句「咖啡代茶行嗎」,起身推開凳子,往過道里一站,真要跪她。

梁芙立馬將人一攔,頓了頓,把心一橫道:「我不會比楊老師寬鬆。」

譚琳愣一下,幾乎熱淚盈眶,低著頭哽咽道:「……三年,不,最多兩年,我一定超過你!」

譚琳還要訓練,人走之後,梁芙把咖啡一飲而盡。她垂著頭,把那副墨鏡往鼻樑上一掛,流淚的時候,替她擋住了哪些探詢的視線。

她想起周曇接到通知,要替她去俄羅斯做交流時,打來電話,字斟句酌,小心翼翼,是不想傷害她。她說不在意,祝周曇去那兒玩得開心,最好替自己把找毛子小帥哥的心愿也了結了。

世界不會等她,她得自己邁開腳步去追上世界。

從前她就做事不給自己留後路,說要跳舞,哪怕跟章評玉鬧掰也要跳。

而今半途改道,也非拿出壯士斷腕的勇氣不可。

離二十四小時約定只剩下兩小時的時候,梁芙終於接到傅聿城電話,說在小區門外,讓她開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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