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敞的窗戶里,看見香港城火樹銀花,年味還未散去,一切都是新年喜悅團圓的光景。
不知道夜已深,還是夜將開始。
丁卓手上沾著薄汗,輕輕搭在孟遙的肩上。
久別重逢,沒有什麼語言能夠比直接的佔有更加簡潔有力。
乾澀、疼痛,毫無技巧全憑本能的撞擊……
兩個人再次契合的那一瞬間,所有過去的記憶涉水而來……
他們像是溺水已久,從泥淖里潛出之時,貪婪地索求著空氣和溫暖……
一遍又一遍……
很多的話要說,不知道從哪一句起頭。
等呼吸平順下來之後,孟遙先開口:「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
「孟瑜說的。」
孟遙愣了下。
丁卓笑了一聲,「我跟她一直有聯繫。」
孟遙緩緩轉過頭去,窗邊檯燈的光照著丁卓的眼。還是那樣深邃,像是過去無數次,她曾經凝視,也曾經被凝視的那樣。
丁卓伸手,握住孟遙的細長的手指。
「你這幾年發給孟瑜的照片,孟瑜都轉給我看了。」
「……孟瑜沒跟我說。」
「我沒讓她說。」丁卓看著她,「也沒別的意思,就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孟遙微怔著,點了點頭。
丁卓湊近,嘴唇輕輕地蹭了蹭她的髮絲,「前年元旦,我從香港轉機,本來留了足夠的時間,準備跟你見一面。後來出發時晚點,到機場的時間也推遲了五個小時……」
「你……你沒聯繫我。」
「一則時間來不及,二則……我也不知道真見到你,我還能不能再次讓你走……」丁卓笑了笑。
在一起時的時候,他們曾經約定,以後的新年都要一起過。
恰恰不是離別本身,而是這些約定,在分開時總會一遍一遍刺痛人心。很長一段時間,孟遙只要一想到丁卓,自認為無堅不摧的鎧甲就會瞬間崩裂。
「我以為……你在美國過得很好。」
「好,也不好。」
算起來,不好的時候更多。他不知道這一次鬆手,會不會就像在森林裡迷路的兩個人,就此走失,再也找不回。
時間不停地在身後催促,讓他只能將更多的精力投入工作,只期望能早一點回國。而那時候,孟遙還沒走遠……
如果已經走遠了……
丁卓手掌輕撫著她清瘦的肩,用力地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攬,「……那就再把你找回來。」
這一回,他輕裝上陣,再遠的路,再深的夜……無所畏懼,只要能找回她。
兩個人呼吸交疊,聽見彼此的心跳。
夜還很長,卻一刻也不捨得閉眼。
最後,不知道誰先睡過去。
手指交握著,像幼兒園裡,兩個玩累了卻仍然捨不得分開的孩子。
丁卓睜開眼,過了半刻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哪兒。
他啞著聲,孟遙的名字沒喊出口,伸手摸了一下,床那邊是空的。
丁卓趕緊坐起來看了看,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著,放在椅上。他穿上褲子,套上襯衫,走出卧室,外面一股甜香撲鼻而來。
丁卓循著香味走過去,看見小小的一間廚房裡,孟遙身影忙前忙後。
還在呢。
丁卓走過去,立在廚房門口,「在做什麼。」
「燕麥粥。樓下麵包店還沒開門,蛋餅配粥,勉強吃一點吧。」
「還有蛋餅?」
孟遙笑了笑,「光喝粥不頂餓。我現在能在十分鐘之內攤出三個蛋餅,上班的時候,經常這麼吃。」
丁卓沒說話,看著她。
他發現只是看著她,心裡就一種莫名的踏實。
吃早餐的時候,孟遙問丁卓什麼時候回去。
「我多要了幾天假,初十入職。」
孟遙笑看著他,「是不是進修之後,工資職位也能水漲船高了?」
「說不準,醫生這行業,資歷要慢慢熬,」丁卓笑一笑,「你現在工資應該已經比我高了。」
「我這是替人跑腿,朝不保夕。等你割完了一千條闌尾,肯定就拿得多了。」
兩個人想到了當時一塊兒吃燒烤的事,都笑起來。
笑一陣,丁卓頓了頓, 「你還回去嗎?」
「你想我回去嗎?」
丁卓放下筷子,看著她,「你想聽假話還是實話?」
「假話是?」
「我尊重你的決定。」
「實話呢?」
「去他媽的尊重。」
孟遙哈哈大笑,「丁醫生,這不像你。」
「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打算。」
孟遙也不開玩笑,認真說道:「我再過半年就回去。這邊團隊還沒組建完成,我現在的老闆幫了很多,我不能這時候就撂挑子。」
丁卓點頭,「好。」
吃完早飯,孟遙得把昨晚上耽誤下來的工作趕緊做完,便問丁卓要不要自己出去逛逛。
丁卓掏出筆記本,坐在孟遙對面,「沒你陪著,逛有什麼意思。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吧,我正好也處理點郵件。」
孟遙這才把手機上的各種社交軟體打開,一一回覆。
其中一條消息,是林正清發來的,問她元宵回不回家。
孟遙忽然想到林正清此前跟她提到的,在機場看到的那一幕,不由捏緊了手機。
問,還是不問?
她相信丁卓既然來找她,就不會陷他於不義……可不問,仍覺得耿耿於懷。
不知過了多久,孟遙一抬頭,才發現丁卓正看著她。
她嚇了一跳,「……怎,怎麼了?」
「遇到什麼事了,表情這麼為難?工作的事?」
「不……」
丁卓看著她。
孟遙輕輕咬住唇。
「怎麼這幅表情,跟我有關?」
孟遙抬眼看著他,「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覺得我不信任你。」
「儘管問,對你,我沒什麼需要隱瞞的。」
孟遙沉默片刻,「……我有位朋友,前段時間,在帝都的機場,撞見一個年輕女人,挽著你的手臂……」
丁卓怔了一下,過了片刻,「你是說孟瑜?」
孟遙愣住。
「孟瑜一直跟我保持聯繫,隨時通報你的狀況。那天聽說我要從帝都轉機,自告奮勇過去接我……見面之後,一直纏著我練習英語口語。」
孟遙也啞然失笑,「……她倒是瞞得嚴嚴實實,還千方百計探我的口風。」
丁卓笑看著她,「關鍵崗位上得有人,不然現在我也不敢追過來。」
「也有你不敢的事情嗎?」
「跟你有關的事,我都不敢肆無忌憚。」
孟遙怔了怔,笑起來。
丁卓手掌一撫她的腦袋,「趕緊工作。」
丁卓在香港逗留幾日,兩人說定了之後的安排,丁卓返回旦城。
時間一晃,半年後的盛夏。
孟遙先去帝都,跟妹妹見了一面。
孟瑜準備出國,報了個口語加強班,每天哼哧哼哧地去上課,也沒多少時間陪著孟遙。
下午下課之後,孟瑜去酒店裡面找孟遙,兩姐妹準備一起出去吃飯。
孟遙洗了個澡出來,孟瑜趴在床上,說:「哦,剛剛姐夫給你打了個電話,問你什麼時候回旦城。」
「糾正多少遍了,別這麼叫他。」
孟瑜嘻嘻一笑,「我又沒叫錯。」
孟遙笑一笑,也懶得跟孟瑜計較。
「姐,你倆什麼時候結婚啊?」
「房子都沒有,拿什麼結婚?」
「嘖,你倆還能這麼俗?」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懂嗎?」
孟瑜扭頭看她,「姐,我發現你這幾年下來,變得特別世俗……」
「孟瑜,」孟遙一邊穿衣服,一邊回應妹妹,「我不覺得世俗有什麼不好,也許你鄙夷這些,但恰好就是這些,讓我變得有底氣,讓我現在和丁卓可以無所顧忌。」
孟瑜愣了一下,沒想到姐姐這麼嚴肅。
「姐,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借著這嚴肅的當口,孟瑜問,「你……你們,曼真姐的事,你們都看開了嗎?」
孟遙頓了頓,笑說:「你說呢?」
孟瑜從床上爬起來,坐在床沿上,看著正在擦頭髮的姐姐,「你跟丁卓哥一樣,都是有些擰巴的人,說白了不夠自私,總是太過在於別人的看法。換做是我,無論如何,自己開心了再說。要是曼真姐怪我,那也得死了以後,下輩子,我給她當牛做馬贖罪……」
孟遙沒說話。
孟瑜笑起來,「我給你支個餿主意吧,姐。這樣,你下次去給曼真姐掃墓的時候,帶上一支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