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節

第二天晚上,我去了大學的研究室。到得比約好的時間早了些,屋子裡只有橘小姐。我在椅子上坐下,看著她忙碌地一會兒L擺弄電腦,一會兒整理資料。從沒見過她身穿便裝的樣子,不知為什麼,她身著白大褂也能令人覺得女人味十足。這也許不單因為容貌,更來自她身上透出的那份對事業和生活的自信。當然,她很有女性魅力——當我瞥見她白大褂下露出的膝蓋,會不由得怦然心動。

我看著她的側臉,想著她到底像誰。一定是以前看過的哪部電影的女主角,一個有名的外國女演員,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像是注意到我在盯著她,她轉過頭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啊,沒有。」我搖搖頭,「我想問你個事。」

「什麼?」

「我住院期間你一直照看著我,對吧?能實話告訴我嗎,最近對我有什麼印象?」

「什麼印象?」

「你不覺得我跟剛住院時相比有變化嗎,性格呀行為舉止什麼的?」

她交叉著纖細的胳膊,袖子卷著,微微歪著頭看著我,臉上浮起笑容:「我覺得沒什麼變化。」

「哦?不可能。為什麼不能跟我說實話?」

「我說的是實話呀。為什麼這麼說?」

「我差點殺了人。」

她的表情如定格般呆住了,然後無奈地盯著我的臉,天真地笑了:「騙我的吧?」

「很遺撼,是真的。」我說出對臼井悠紀夫起殺心的情景。

聽完,她深呼吸了幾下,讓心緒平靜下來。「我不是很清楚當時的情況,不能解釋得很明白……我覺得對那個學生髮怒不能說是異常的心理活動,老實說,我看到那樣的人也會生氣,換個急脾氣的也許會用暴力手段。」

「我不是急脾氣,至少手術前不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性格本來就是變化的,沉睡在意識下的東西有時候會在某一天突然表面化。平時溫順老實的人,穿上球衣一站到賽場上就變得攻擊性十足,這在體育界並不少見,對吧?」

我咬著嘴唇:「你是說我本來就有殺人的潛質?」

「不是這個意思。你要知道,誰都不是完全了解自己的。」

「就算我不了解自己,了解病人的癥狀總是醫生的義務吧?博士和你們在研究我的腦,卻又對我的癥狀漠不關心,這讓我無法理解。」

「不是不關心,只是冷靜。精神狀態稍有不平衡就聯繫到腦功能,這未免太簡單了。關於你的腦,我們進行了大量細緻的檢查,得出的判斷是沒有異常。」

我用拳頭輕敲腦袋:「我覺得自己異常,沒有比這更確定的了。我曾想是不是受看捐贈者的影響,可看來事實並非這麼簡單。」

我能看出來,聽到「受了捐贈者的影響」這句話,她倒吸了一口氣。「什麼意思?」

「就是——我剛才說的暴躁,在指贈者身上也沒有。」我說了去見關谷時雄的父親、調查時雄的事。

她表情慘痛:「為什麼去找他?不是說了不能關注捐贈者嗎?」

「在目前的情況下那些都是廢話,若什麼都不做,我坐立不安。」

她像強壓頭疼時那樣,用指尖使勁摁著太陽穴:「現在你明白了吧——沒從捐贈者那兒受到任何影響。」

「我不明白。只是完全感覺不到和他父親有什麼牽連。」我把手伸進頭髮,使勁撓了一通,然後停下手,觀察著她的表情說,「不會……搞錯了吧?」

「搞錯?」她皺起眉頭。

「捐贈者。我見過關谷時雄的父親後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舔舔嘴唇接著問。「關谷時雄真的是捐贈者?」

她頓時失色,張開嘴,隔了片刻才出聲:「你說什麼?為什麼要懷疑?」

「直覺。覺得捐贈者另有其人。」

「那是錯覺,不可能的事!再說了,我們為什麼要騙你?」

「原因我不知道。」

「你說的是傻話。「她像趕蒼蠅似的在臉前晃晃手,「剛才的話我就當沒聽見。好了,到時間了,我去叫若生。」

她逃也似的出去了。她狼狽不堪是因為是被揭穿了真相,還是因為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假設,現在我還無法判斷。

時間到了,照例是那些測試。進行測試的照例是若生助手。沒看見橘小姐。

「測試結果是,一切正常,對吧?」測完後,我諷刺道。

他不會沒聽出我的諷刺,但面不改色:「要看電腦的分析結果,結論大概會像你說的那樣。」

我一臉厭煩:「我可以自信地告你,假如你們沒在撒謊,那就必須重新考慮測試方法。這種方法根本沒用,或者是電腦出了毛病。」

「人和電腦都可信。」他照樣面無表情,「但不是一切都能測試,所以要定期進行補充測試。你到這邊來。」

我照他說的走進隔壁房間,裡面放著個電話亭般的大箱子。我記得這裝置,手術後不久我進去接受過測試。

「聽覺測試?」

「差不多,事實上還能了解其他一些東西。」

他示意我進去。裡面有椅子,前面有個帶開關和按鈕的機器,機器上連著導線,一端有耳機。

我照著他的指示戴上耳機,開始測試。這是有關聲音的各種測試:讓我聽兩種音判斷高低、強弱、長短,比較音色,指出兩段旋律的不同部分,最後把幾種不同節奏的音樂分類,這些測試都不難,只要是耳朵正常的人都沒問題。

「不要跟我說測試結果良好,一切正常。那是在騙小孩。」從裡面出來後,我指著他的胸口說。

他像是在想什麼,沉默片刻後看著我的臉,問:「太簡單了?」

「我記得以前測試的題目更難,改變難度不公平。」我抗議道。

他還是一副模稜兩可的表情,讓人著急。他吸了一口氣:「當然,這只是一個數據,不能作為判斷你是否正常的材料。」

「那就好。」我點頭。

測試結束後,我走進堂元博士的房間,他正在書桌前敲電腦健盤。旁邊有個沒見過的男人,矮個子,長著和身體不相稱的大腦袋,禿得精光。

「臉色不錯呀。」堂元博士興高采烈地迎上來,「最近有什麼變化嗎?」

「幸好沒有。」

「哦,就是說順利回歸社會嘍?」

「不是。上次說過了,我依然覺得自己的性格愛好在變,甚至感覺更強烈了。」

博士臉色一沉:「說具體點。」

「就是說……」我欲言又止,因為有外人。

大概覺察到了我的心思,博士笑著點點頭:「忘了介紹,這位是我的朋友,心理學家光國教授。

「心理學?」

「他是心理學權威。」

小個子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跟我握手。他站起來跟坐著時身高差不多。

我邊握手邊看堂元博士:「您搬救兵來了?」

「有這層意思,對你也有幫助,這些以後慢慢說。你不用介意他在這兒,他會保密的。」

我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滿腦智慧的男人,他看我的眼神就像爺爺在看孫子,讓我略感不適,但我還是接過剛才的話題。「我越來越厭倦和別人接觸。看看周圍,幾乎沒有可以相信的人,看誰都是無聊的庸俗之輩——以前我可從沒這麼想過。」

堂元博士驚訝地張著嘴,光國教授也是一樣的心情。

「之前我也說過,這只是心境的變化。年輕時總會醒悟幾次。」博士重複著套話。

我煩躁地搖頭:「絕不是什麼心境變化。」

「哦……」博士用小拇指撓撓腦門,「對了,你好像在懷疑是受到了捐贈者的影響?」

「只是當成一個假說來問問,我也不是確信無疑。」特別是在對關谷時雄作了調查之後——我沒有強調這一證據。

「就是說,現在你不這麼想了?」

「我不知道,所以才來向你們諮詢。」

「哦。」博士站起來,拿了兩張紙放在我面前,上面畫著幾十條橫線,「上周說好的,我們把你的測試分析結果用明白易懂的形式整理了一下。比如,『內向性』一項旁邊畫的線,長度表示程度。這兩張紙,一張是你最近的測試結果,另一張是手術後第一次測試的結果,你對比一下看看。」

我雙手各拿一張看了看,心理測試和性格測試並沒呈現出大的差異,多少有點起伏,但並不明顯。

「我們的測試能感知你內心潛在的部分。看測試結果,沒發現你自己感覺的性格等方面的變化。這兒還有一個日本人的平均值數據。」他又遞過來一頁資料,「看這個就知道,你有著極其普通和正常的人格。有點偏內向,但這點個性不足為奇。怎麼樣?」

我搖著頭把三頁資料放在桌上:「光給我看這些數字,我完全不能理解。」

「是你提出要看分析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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