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九個瞬間

開庭之前, 方螢已經把該做的準備工作都做完了。涉及到職業,她並不是臨時抱佛腳的性格。

和萬紫琳又見了一次面,把庭審的流程,以及需要特別注意的地方, 都跟她交代了一遍。

「就這些了,」方螢收起材料, 「我會盡最大努力。」

萬紫琳捏著方螢給她整理的簡明易懂的要點, 手指卷著紙張的一角,神情局促, 「我有一個問題。」

方螢看著她,「你說。」

「要求賠償10萬元是不是太多了,我了解魏明的經濟狀況, 他不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錢。」

「我們的訴求是這樣,不代表法官最後一定會這樣判。你這些年所受的創傷, 要求賠償10萬元真的不算多了。」整理案情的時候,她深刻體會到了那一年祁自明律師幫丁雨蓮打官司時的那份無奈,國內對於家暴犯的懲處,真的十分沒有作為。

方螢看了看時間, 「放寬心態吧,我一定盡最大努力——你現在住在哪兒?」

「住在一個朋友家裡。」

方螢點頭,「好, 注意安全。」

萬紫琳跟著離開了茶餐廳,兩人站在路邊一起等紅綠燈。萬紫琳斜過目光,向方螢看去, 「方螢,我一直有一個疑問。」

方螢目光看過來。

「你……為什麼要答應接我的案子?」

「沒什麼特殊的原因,只是因為恰好我要獨自上法庭證明我的能力,你的案子恰好適合我而已。」

萬紫琳低頭笑了一下,「不管什麼原因,我都要謝謝你。」

「不用謝我,謝你自己有勇氣站出來吧。」人行橫道的燈變綠了,方螢邁開腳步,「走吧。」

真當庭審越來越近的時候,方螢卻越來越緊張,在律師事務所整理資料,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九點半。

王律師最近也在籌備一個案子,同樣留到很晚,臨走時見方螢還在伏案工作,走過去打了聲招呼,「小方,還不走啊?」

方螢猛地回過神,一看時間才發現這麼晚了,急忙把資料往包里一塞,「走走走。」

「那一塊走吧,我正好開著車,捎你一程,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去也不安全——我記得前一陣老公不是常來接你嗎?」

方螢笑說,「他跟他導師去首都參加一個研討會,明天下午才回來。」

路上車已經很少了,但王律師是個很謹慎的人,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車開的很慢很穩。他前一陣子剛抱上孫子,於是越發開始注重養生。平常掛在嘴邊說得最多的話就是,「我可得長命百歲,等著我的小孫子繼承我的衣缽」。——他兒子沒學法律,學了考古,這讓他十分耿耿於懷。

「要開庭了,緊不緊張啊?」

方螢笑說,「肯定緊張,怕敗訴了影響您和祁律師的名聲。」

「這你就想多了,老祁早就『臭名昭著』了,豈是你一個案子能輕易影響得到的?」

方螢笑出聲。

「老祁當時跟我推薦你,說你雖然業務能力並不是頂尖,但勝在有一顆赤子之心。這年頭啊,誰要是再把赤子之心掛在嘴邊,那鐵定得被人當成傻叉是吧?其實我們做律師的,真談不上什麼赤子之心,反正收人錢財,替人消災。真要有那麼多揮灑不去的正義,不如進公檢法,選律師絕對是入錯了行。但我覺得啊,不管入行多少年,坐到哪個位置,接什麼類型的案子,都要記住一點,你可以替殺人犯辯護,但不要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方螢怔然,不由地正襟危坐。

王律師是務實的人,很少與她講這些聽起來虛頭巴腦的東西,但他所說,卻不由得讓方螢警醒。

你可以替殺人犯辯護,但不要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犯」。

車很快到了小區附近,方螢忙說,「您就在這兒停吧,進去是單行道,您出去還得繞老大一個圈。」

「離你家不遠了吧?」

「不遠,就500米。」

「那行,我就給你擱這兒了?」

方螢下了車,向王律師道謝。

王律師笑說:「別擔心,敗訴是常有的事,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呢,別熬夜,回去好好休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方螢笑說:「我知道了,謝謝您。」

穿過幾個燒烤攤再往裡走,路越來越僻靜。

方螢在水果店買了半個西瓜,哼著歌往家走。

摸出手機,正準備給蔣西池打個電話,忽聽身後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未轉身,手臂猛地讓人一把擭住,包霎時脫手,落在地上。

方螢心裡一凜,下意識要喊「搶劫」,來人已一把捂住她的嘴,照著她後腰就是兩拳。

方螢疼得眼前一黑,兩手被反鎖在一起,頭髮被人一把揪住,使勁往後一扯。

「操你媽,誰讓多管閑事!」

是魏明的聲音。

方螢倒吸一口涼氣,也不跟他廢話,張口便喊「救命」。

這下,魏明又不得不騰出一隻手去捂住他的嘴。他顯然是臨時起意偷襲,在方螢的掙扎之下,左支右絀。

方螢思緒沉冷,多年前與方誌強鬥爭的經驗全都回來了。最後,終於讓她找到一個空檔掙脫開去,屈膝,朝著魏明襠部就是一腳。

她見魏明捂著襠蹲下身,踉蹌走出去幾步,冷靜地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包,從裡面掏出緊急報警器,拔下插銷。

震耳欲聾的聲音,烏拉烏拉響起。

魏明一驚,罵道:「我操你媽!」他不敢逗留,捂住褲襠一瘸一拐,落荒而逃。

方螢退後一步,靠在樹榦上,脫離般地沉沉地吐了一口氣。

然後立馬有條不紊地掏出手機,報警。

得到消息的蔣西池,當夜就趕回來了,落地時已是凌晨四點。

蔣西池放下箱子,鞋都沒來得及換,徑直走進屋內,喊了一聲,「阿螢?」

一看,方螢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蔣西池蹬了鞋,襪子踩著地板走過去,伸手準備將方螢抱起來的時候,她打了一個呵欠,醒過來。

「阿池?」方螢驚訝,「不是告訴你沒什麼問題,讓你不要擔心的嗎?你怎麼提前回來了,你導師……」

「廢話怎麼這麼多,」蔣西池冷著臉,伸手去掀她衣服,「傷在哪兒了?」

方螢指了指腰窩處。

蔣西池把衣服捲起來,看見碩大一塊淤青,頓時心疼得不行,伸手很輕地按了一下,「疼嗎?」聽見方螢嘶了一聲,急忙撤回手指,「我去拿葯。」

方螢站起身,跟著他回到了卧室,看著他找出醫藥箱翻翻撿撿,臉色鐵青,彷彿誰欠了他五百萬一樣。

伸手,從身後將他抱住,輕聲說:「我真的沒事。你想,這件事也不是完全沒有好處對不對?魏明敢毆打原告的辯護律師,庭審的時候,我又多了幾分勝算……」

「有毛病是不是,什麼案子值得你把自己搭進去?」

蔣西池是真生氣了。

方螢立馬住了聲,摸摸鼻子,「咦,好凶啊……」

蔣西池氣得沒脾氣了,「你知道我多擔心嗎?現在還嬉皮笑臉。」

「真的沒事,就腰上這兩處傷,別的沒讓他占著便宜。他被拘留五天,到開庭之前,肯定不會出來犯事兒了……等這個案子一結束,我們就搬家,好不好?」

蔣西池的臉色總算緩和了一點,翻出葯,幫她仔仔細細地擦過了,拿過手機看時間已經快五點,「你快睡吧,我幫你跟事務所請了假。」

「好,你也睡吧。」通宵趕路,蔣西池的眼睛都熬紅了。

蔣西池幫方螢發了條消息,去浴室匆匆沖了一個澡。回到房間,在床上躺下的時候,聽見方螢輕輕地叫了他一聲。

「還沒睡?」

方螢側躺著,臉埋在枕頭裡,聲音沉悶,「他不是想讓我沒法出庭嗎?我就一定要在法庭上堂堂正正的擊敗他。」

庭審的日子很快到了,蔣西池特意請了半天假過來。

方螢踮腳往外看,「梁堰秋和顧雨羅呢?他們不是說要來嗎,我還等著他給我拉橫幅呢。」

「他們有事。」蔣西池走近一步,抬手抹了抹她正裝的肩線,好像要把它抹得更平一樣,「加油吧,我就不進去旁聽了。」

方螢笑說:「為什麼不聽?錯過我的職業首秀,難道不覺得遺憾嗎。」

「懶得聽,我就在外面等你。」

方螢笑了笑,很明白他的心理,張開雙臂,「那抱一下,好不好?」

蔣西池環視四周,看了看法院門口進進出出的人,又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萬紫琳,掙扎了很久,還是將方螢一抱,貼著她耳朵說,「一定要贏啊,可別給我丟人。」

蔣西池在大廳的長椅上坐下,瞧著LED屏上面閃爍的字,不由地想到上一次陪方螢來法院。

那一次她是證人,這一次卻是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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