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立場

蔣西池毫不猶豫:「我不參加。」

歐陽芮強勢, 勢在必得, 一番話不是詢問的語氣, 而是直接陳述。是以蔣西池乾脆利落的拒絕,讓她愣了一下,片刻才難以置信般地反問了一句:「你不參加?」

「我不參加。」

歐陽芮驚訝道:「不是吧,蔣西池?難道你會相信聶雪松說的那些鬼話?」

「我相信。」

歐陽芮沉默了片刻,冷笑一聲, 「枉費張老師這麼信任喜歡你。」

電話掛斷了,方螢轉過頭去問:「誰打的?」

在聽完蔣西池回答以後, 方螢氣得直接把刀往砧板上一剁, 「他們怎麼這麼是非不分!」

「他們不是直接的受害者,當然無動於衷。」

方螢沉默了。

曾經, 當她沉淪於家庭暴力的地獄時, 周圍的人有誰向她伸出過援手嗎?

人多數時候都是趨利避害的。

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人永遠不會知道痛。

和羅錦程一起,方螢和蔣西池一起前去拜訪聶雪松。

早上開始,聶母就不斷接到電話,學校的、媒體的、好事同學的……已被騷擾得不堪重負。

一見三人出現, 她立即調轉火力,「是不是你們唆使的?」

三人面面相覷。

聶母好似終於承受不住壓力,徹底崩潰, 掩面痛哭,「這種事情說出來對她有什麼好處?!畢業證反正都已經拿不到了,她跟她老師做的這點醜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方螢倒吸一口涼氣, 「阿姨,您怎麼能這麼說?錯的不是學姐啊!」

「她不願意,為什麼一開始不拒絕不反抗?」

「您知道張之敬是什麼人嗎?他既是學姐的導師,又是學校的副院長,資源、權力、權威,隨便一句話就能決定學姐未來的去向,你讓學姐拿什麼去跟他反抗?」

蔣西池扯了一下方螢的衣袖,搖了搖頭。

方螢氣得心口發疼,極其不甘心地住了聲。

卧室門打開了,聶雪松從房裡走出來。

和一周前相比,此刻她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冷靜,自持。

聶雪松對聶母笑了一下,「媽,我出去跟他們說幾句話。」

聶母一言不發,低頭抹淚。

元宵節還沒過,整個城市彷彿還殘留一點年味,

寒風料峭,吹得人心發冷。

聶雪松把羽絨服的拉鏈拉起來,略微縮著脖子,往遠處看去,燈火勾連成一片,到遠處只是模糊的點。

在整件事情當中,最震驚的恐怕要數羅錦程了。

此刻,面對聶雪松,他有一種茫然而惶恐的手足無措。

他說不清楚心裡是怎樣一種感受,好像有人把他心臟揪出來,捶得支離破碎,又給它安回去。

要不是有室友攔著,他可能已經衝去院辦,跟張之敬拚命了。

蔣西池問聶雪松:「你有什麼打算?」

「……我沒什麼打算。」

「歐陽芮他們準備發聯合聲明聲援張之敬。」

「如果事情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恐怕我也會選擇去聲援張之敬吧。」聶雪松神情平淡,「有誰敢得罪他嗎?況且他平時所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高風亮節,體恤學生,慧眼識人的好老師。我不覺得意外。」

方螢問:「準備訴諸法律嗎?」

聶雪松搖頭,「官司打不贏的,當時事情發生的太突然,我全程都是懵的。事後才回過神來,沒有保留證據……」

「聊天記錄呢?有沒有比較能夠確實指針這一事情的聊天記錄?即便不能走法律途徑起訴強|奸,也要想辦法讓他身敗名裂。」

聶雪松思索了一下,「這個應該有吧,我找找看。」

「全都整理出來吧,除了放在學校論壇和微博上,我們還可以聯繫媒體記者……」

「其實我真的只是想說出來……說出來我就好了。至於別人怎麼說我,至於……」聶雪松頓了一下,臉上也現出幾分茫然,「至於……我以後怎麼辦,我都無所謂……我只是想說出來……憋在心裡,真的太難受了。」

她十指緊扣,手心向外,伸直手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現在覺得好多了——兩年來,第一次覺得這樣輕鬆。」

方螢說道:「學姐,你真的很勇敢。既然已經走出來了這一步,就想辦法為自己討個說法吧——我們都會幫你的。」

聶雪松轉頭看了一眼,蔣西池和羅錦程都點了點頭。

聶雪松輕聲嘆了一口氣,「這件事,我只是覺得對不起我爸媽,他們都是傳統保守的人,一輩子活得小心翼翼,不願意惹是生非。這兩年我頻繁看心理醫生,本來就花了不少錢。現在又把事情捅出來,害他們面上無光……是我自己太蠢了,因為敬重張之敬,太過於相信他的人品,以至於對他沒有任何防備……」

「你有什麼錯!」這一句,羅錦程幾乎是吼出來的,「難道相信敬重一個人也有錯嗎?」

聶雪松愣了一下,看著他,卻是笑了笑。

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方螢和蔣西池準備告辭。

方螢勸道:「學姐,網上的評論盡量別看,尤其是所謂客觀、理性、公正的那種。」

聶雪松點頭,「我知道。」

羅錦程沒動,「你們先走吧,我和雪松說兩句話。」

他看著兩道身影消息在夜色深處,轉過頭來,看向聶雪松。

她被他沉默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退後一步,卻是看著地上,「……你想跟我說什麼?」

高中有一堂課,老師嚴肅地和大家討論了「未來想成為怎樣一個人」這個話題。

羅錦程也就嚴肅地回答:「成為科學家,改變世界。」

全班一片噓聲,有人說,小孩子才這麼幼稚,當科學家,怎麼可能。

羅錦程反問:「怎麼不可能?考A大,進研究院,研究量子物理。」他說得這樣篤定,好像世界就是按照這樣的軌跡而運行的。

而事實上,他考上了A大,也按部就班地準備讀博,進研究院。

聶雪松呢?她也曾那樣赤誠,那樣相信世界浩瀚而光明。

然而……

「……錦程,張之敬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你不要覺得幻滅。」

羅錦程愣了一下。

這樣的時候了,她還擔心自己是否會因此對A大失望乃至幻滅?

一種說不出的情緒堵在了喉嚨口,他雙手緊捏成拳,卻是難以克制。憤怒、痛苦、自責翻湧而起,他向前一步,驟然伸手,把聶雪松抱進懷裡。

聶雪松一時怔住。

片刻,聽見耳畔傳來壓抑而痛苦的哽咽。

她手足無措地站立著,許久,緩緩地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班長,你怎麼先哭了呀。」

初春的夜,夜長風寒。

血是冷的,心卻漸漸漸漸地,熱了起來。

歐陽芮行動很快,沒到兩天,就聯合了三四十人,聯合簽署了一項聲明,曆數張之敬的「十大成就」,直言絕對相信張之敬的人品。

經過幾天的發酵,A大物院這一事件已成為網上的熱點之一,物院學生的聯合聲明,又一次把輿論推向高潮。

針對聶雪松八千字自白書的詰問卻越來越多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都讀研究生了還不知道保護自己?」

——「當時不知道堅決拒絕嗎?難不成老師還能光天化日實行強|奸?」

——「感覺像是羅生門,狗咬狗。不發表評論,看一看有沒有什麼切實的證據。」

與此同時,蔣西池被喊去了張之敬的辦公室——開學張之敬的師門聚餐,參加的人除了蔣西池,無一例外都實名簽署了聯合聲明。

網上輿論情況那麼糟糕了,張之敬看著倒比預想之中更為鎮定,招呼蔣西池就座,還翻找茶葉給他沏茶。

蔣西池沒接杯子,也沒坐下,「張老師找我有什麼事?」

張之敬拉開抽屜,從裡面摸出幾分文件,一邊翻看簽字,一邊問道:「你是站在聶雪松那邊的?」

「我站在正義這一邊。」

張之敬笑了笑,似是覺得「正義」這個說法極其可笑,「……你跟你幾個學長學姐,一起提交的課題我看過了,認真做下去,發SCI不是什麼難事——本科就能發SCI,這可是一項了不得的殊榮啊。今年咱們院,又增加了兩個碩博連讀的名額,藤校留學推薦名額也擴充了……」

「張老師,」蔣西池打斷他,「我不相信有人可以一手遮天。A大不止你一位老師,全國也不止A大這一所學校——對我而言,最差的情況是在A大畢不了業,您覺得,我要是退學回去重新參加高考,考不考得上和A大齊名的其他學校?」

張之敬愣了一下,卻又搖了搖頭,似是對他的決定極其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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