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哭聲

在家待滿一周, 方螢和蔣西池便回學校了。

盛夏炎炎。

蔣西池去張之敬的實驗室報到, 方螢則是找了份兩份家教的工作, 分別排在上午和下午。

這附近房租算不得便宜,獎學金又要到十月才發,方螢不想全依賴蔣西池一個人支撐,所以備課辛苦歸辛苦,每天上下午加起來六小時的家教工作, 卻是幹得兢兢業業。

張之敬實驗室的實習,當然是不給付工資的。但這一實習經歷, 對以後的長遠發展都極為有利, 是以蔣西池謹慎考慮,仍是選擇了接受。

實驗室任務繁重, 加上蔣西池是新來的學弟, 所以最基本的實驗數據搜集、數據分析,全都轉交到了他手上。

即便如此,一個暑假下來,他也學到了不少東西,尤其張之敬對他青眼相加, 很多時候也都願意捎帶上他。畢竟是手握數個重點實驗項目的業界大牛,手指縫裡漏下的一點兒東西,都夠新人琢磨很久。

新學期開始, 張之敬新招收的碩士和博士生都就位之後,組織了一次師門聚餐。

蔣西池的實習暑期末就結束了,這自然是不關他什麼事的。但卻意外接到了張之敬的電話, 囑咐他一定前去參加。

張之敬在讀師門的人到期了,蔣西池環視一圈,卻沒發現聶雪松的人影。

蔣西池在實驗室實習期間,主要是一個叫做歐陽芮的學姐負責指導和分派工作。這次聚餐,歐陽芮也恰好坐在身旁,蔣西池便拋出了自己的疑問。

歐陽芮卻是輕嗤了一聲,「恃寵而驕唄。」

蔣西池沒來由的眼皮一跳。

瞧一眼歐陽芮,一貫和善的臉上卻是藏著分明的嫌惡。

他便不好往深了去打聽,只說:「聽說聶學姐在生病。」

「三天兩頭生病,誰知道什麼病——不說這個了,西池,張老師今天也特別把你喊上了,怎麼,已經決定要投到張老師門下啦?」

蔣西池沒給任何肯定的回答,只說感謝張之敬厚愛云云。

這次聚餐之後,蔣西池聯繫了一次聶雪松。回覆的是聶雪松媽媽,說她最近正在休養,不便和外界聯繫,感謝蔣西池的關心。

張之敬的恨鐵不成鋼,和歐陽芮口中的「恃寵而驕」,實在是大相徑庭的兩套評價,這讓蔣西池不得不去在意。

旁敲側擊地詢問了一圈,都說聶雪松本是張之敬的得意門生,張之敬對其格外看中。但她本人卻有些「扶不起的阿斗」,都已經研三了,卻沒發過一篇期刊,沒獨立領導過一次實驗,讓張之敬極其失望。

這個解釋,邏輯上是自洽的,然而……

蔣西池總是頻繁想起那天,聶雪鬆脫口而出的「不要去」。

在意歸在意,但聯繫不上聶雪松,大二課程又多,蔣西池自顧不暇,也就暫時擱置了這件事。

十一月,院里研二做畢業論文開題,研三做論文中期報告,聶雪松也都沒來。

聽說,按照這個情況,聶雪松恐怕是徹底要延期畢業了。

十二月,蔣西池和方螢準備考四級。

兩人英語底子都不弱,倒也沒格外在這件事上花費時間。

四級考試結束這天,方螢被閔嘉笙和顧雨羅約出去逛街。方螢自己對購物不敢興趣,但陪同得盡職盡責。

去市中心的購物城個逛了一下午,晚上又一塊兒看過電影。

回程的地鐵上,方螢給蔣西池發了條消息,聽說他還在實驗室,就撇下閔嘉笙和顧雨羅在A大下地鐵了。

閔嘉笙和顧雨羅齊齊地給了她一個白眼。

方螢嘻嘻一笑:「下次再寵幸你們!」

城市臨海,冬天溫度要比墨城高上一些,但是濕冷,空氣總有一種黏糊糊的厚重感。

方螢在A大物院門口等了片刻,蔣西池下來了——實驗器材還沒收,他怕方螢等久了,就先下來了。

蔣西池把她戴著的圍巾掖緊了些,「冷不冷?」

方螢搖頭,順帶遞上提在手裡的紙袋,「給你買了一件毛衣。」

蔣西池低頭看一眼,除了這袋子,再沒別的了,「你不是去跟她們逛街了嗎?」

「對啊,給你買了件衣服啊。」

「……你自己呢?」

「我又不缺。」

「……」

十點多的學院,只有少數幾個窗口還亮著燈。

蔣西池往上看了一眼,攥住方螢手臂,往陰影下一藏,把她圈進懷裡,低頭吻她。

他剛從室內出來,身上熱乎乎的,方螢抱著就不想撒手了。

蔣西池:「以後不要只想著我。」

「好自戀,」方螢輕聲一笑,「我是真的不缺什麼……」

然而事實上,她今天逛街的時候,確實沒想著自己——在穿衣打扮上,她是懶得花費心思的,冬天幾件不同顏色的牛角扣大衣換著穿,仗著瘦和高,且有一股利落的氣質,這樣沒什麼將就的裝束,也不顯得難看。

所以好不容易往市中心去一次,凈想著往男裝部鑽,被閔嘉笙和顧雨羅鄙視了一路。

抱了一會兒,蔣西池鬆手,碰了碰她的臉頰,「我上去收拾器材,等會兒我們走路回去,去西門買糖炒栗子。」

方螢忙不迭點頭,「好啊好啊。」

蔣西池笑了笑,「稍等。」

實驗數據都已經記錄下來了,東西收拾起來很快。

十來分鐘,蔣西池把所有器材和設備複位,填表登記,鎖門,歸還鑰匙。

五樓整一層靜悄悄的,走廊里亮著燈,東西向延伸,格外的寂靜深長。

蔣西池右拐,往西端去乘電梯。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隱隱約約的,尖細的一聲啼哭。

頓覺悚然,不由頓下腳步。

闃靜。

疑心是自己的錯覺,正要提步的時候,那哭聲又起。

——是從走廊那端傳過來的。

蔣西池躊躇片刻,緩緩地邁開腳步,往走廊那端走去。

越近,哭聲越清楚——壓抑撕裂般的,從喉嚨里發出。

蔣西池停下了腳步。

聲音已經沒法更清楚了。

蔣西池抬頭。

銘牌上刻的是「副院長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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