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風雪迷城(06)

林媚一愣, 微一抿唇,幾乎未做思考, 堅決道:「我不選。」

林樂邦難以置信, 「你想為了這樣一個外人,和我們反目成仇?」

「爸, 我不想和任何人反目成仇, 」眼前泛起霧氣,她用力地眨了一下, 「對我都是重要的人,為什麼非得逼我選一個舍一個?」

陸青崖站起身, 抓著林媚的手腕往自己懷裡帶了帶, 一低頭, 瞧見她睫毛已被淚水給濡了。

他嘆聲氣,「先別和叔叔爭了,順著他吧。」

他們在這兒爭, 夾在中間難受的還是她。

「叔叔,這是我的錯, 別讓林媚來當這個壞人。我答應您,如果您跟阿姨不願意,我絕對不到你們面前來叨擾。」

林樂邦焉能聽不出陸青崖話里的深意, 「你還想跟我女兒偷偷見面?」

陸青崖只說:「我不會放棄她。」

林樂邦本打算去朋友家還書,現在也沒了心意。

看著陸青崖,冷聲說道:「我是沒這個本事限制你倆見面,但你要是打什麼持久戰的主意, 以為時間長了就能得到我們諒解,我只告訴你兩個字,沒門。」

意思擺明了,有本事就這麼耗著,偷偷摸摸見面,但要想得到承認,想正大光明地領證擺席,以林家的女婿自居,門都沒有。

林媚出來給林樂邦送鑰匙,衣服穿得不多,只在家居服外面罩了一件比較厚的毛衫。

她感冒了,說話瓮聲瓮氣的。

陸青崖不想讓她在風口處久站,把她往林樂邦那兒推了推,「上去吧,新年陪陪家人,我一會兒就走了。」

林媚望著他,「你……」

陸青崖什麼也不再說,眼神示意她先回去。

林樂邦抓著林媚手臂往回帶,看也沒看陸青崖一眼。

快進門的時候,林媚回頭望了一眼。

陸青崖還站在原處,身影高大而蕭索。

進屋,盧巧春從廚房出來,「送個鑰匙,怎麼去這半天——」

看見林樂邦和林媚的臉色,一愣,「怎麼了?」

「樓下,碰見姓陸的。」

盧巧春神情一變,「他還敢來,我非得教訓教訓他不可……」

「媽,人已經走了。」

「你別幫他說話!」

林媚背靠著鞋櫃,蹬掉了腳上的靴子,沒走進來,垂頭站在那兒。

聲音是啞的,興許是因為感冒,「……媽,您想過一個問題嗎?您和爸百年之後,眼鏡兒也長大成家……沒有陸青崖,我會一個人。」

盧巧春愣著。

林媚走進屋,往房間里尋杯子倒熱水喝。

鼻子堵住了,抽幾下,耳朵也嗡嗡響。

她摸手機,給陸青崖打電話。

「回去了嗎?」

「回去了。到我爸那兒去一趟,中午就走。」頓了頓,陸青崖說,「……我們時間還長。你別難過,叔叔這反應很正常……」

「如果,」林媚輕聲說,「我是說如果……我頂不住壓力……你會怪我嗎?」

那邊沉默一霎,「不會。」

「我……」

陸青崖截斷她,「壓力大了,可以跟我提分手,但答應不答應還得看我心情。」

林媚:「你敢答應。」

陸青崖笑了。

敲門聲。

卧室門本來就沒關,盧巧春也就順手推開了。開門見她在打電話,臉一板,把一碗熱騰騰的薑湯擱在床邊柜子上,掉頭就走。

薑湯一股濃烈的味兒,熏著眼睛。

林媚咬牙喝了一口,被辣得說不出話。

聽見那端陸青崖嘆氣道歉。

「為什麼道歉?」

陸青崖:「要道歉的多了,讓你跟你爸媽鬧僵,你生病了我還得馬上歸隊,不能陪著你。」

林媚笑說:「只是感冒,不至於的。」

陸青崖坐在往老城區的計程車上,空調熱氣烘得濕透的褲子漸漸蒸發,半干不幹地黏在腿上。

很深重的無力感襲擊了他。

倒不為不能取得林媚父母的諒解,而是因為讓林媚陷入進退維谷的境地。

她這個人有一股韌勁,好像總能夠包容一切。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他心氣高,惹她生氣又不肯道歉。她明明有一萬種理由不原諒,可每回還是在他拐彎抹角示好之後,坦然地接受。

人活得太過肆意妄為,總會在自己真正在乎的事情上絆得頭破血流。

後來才明白,不是她寬容,是年少無知的時候,他享受愛,卻並不真正懂得愛。

他真想問她一句,自己何德何能。

「林媚。」

「嗯?」

陸青崖卻沉默下去。

有些話還是說不出口,只能在心裡起誓。

今後,愛她,呵護她,以他的生命和忠誠。

中午,莫一笑夫婦把林言謹送回來,林媚順道留他們吃飯。

場面上有點愁雲慘淡。

言謹帶著小雨去自己房間玩,大人留在客廳里聊天。莫一笑本想問問情況,但一看盧巧春和林樂邦的表情,就知道估計是談崩了。

他一個外人,當然不好摻合,絕口不提這件事。

中午吃過飯,莫一笑一家都走了,林媚和盧巧春收拾打掃,林樂邦被言謹拉進房間。

言謹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兩條腿晃著,低頭看著地板,小聲地說:「外公,你是不是不同意我媽給陸隊長在一起?」

林樂邦到他旁邊坐下,摸他腦袋,「大人的事你不懂。」

「陸隊長,人還是挺好的……對我,對我媽,都挺好的……」

「眼鏡兒,我就問你一個問題,要是讓你喊他『爸』,你願意嗎?」

言謹不說話了。

「所以,就是這麼個道理。」

過了片刻,言謹低聲地問:「……我媽媽會不會不開心。」

這回輪到林樂邦沉默。

廚房裡,林媚戴上手套,打開水龍頭洗碗。

盧巧春過來推她,「我來洗,你旁邊歇著去吧。」說著,把她套著的手套擼下來。

林媚拿抹布擦拭灶台旁邊的瓷磚,時不時地抽一下鼻子。

「媽,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這些年,你跟爸因為我受的苦和委屈,我都是看在眼裡的。太盛情的話,我說不出口,也覺得一家人,沒必要常常把謝字掛在嘴邊,但這不代表我心裡不感激……」

她慢慢地擦著瓷磚,盧巧春慢慢地洗著碗。

「……因為眼鏡兒的原因,我並不後悔那時候的一時荒唐,就像醫生說的,能懷上他是個奇蹟,我多少會覺得,這一切都有點兒像是冥冥註定。眼鏡兒跟我有緣,而這個緣是陸青崖帶給我們母子的……」

感冒讓她腦袋很重,思考慢,說話也慢。

方才陸青崖跪在泥水中那一幕,多少讓她心裡震動。

他這人說好聽了叫高傲,說難聽了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從前覺得天王老子都該替他讓路,又怎麼會向任何一人屈膝。

明知或許無用,他還是在儘力地彌補當年的任性所造就的遺憾。

或許這樣想,顯得她這人太過大度,但她確實這樣推己及人地問過自己——

即便艱難,她收穫了很多。八年時間,除了締結出一個優秀的林言謹,還給了她不懼風雨的力量。

而陸青崖,確確實實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一腔時刻準備揮灑山河的熱血。

他在怎樣的心情中徹夜離家,背井離鄉?

他在枯燥而辛苦的新兵連的日子,夜晚不得不直面內心的時候,想到了什麼?

他九死一生的時候,是否覺得生命已無太多值得眷戀,是處青山可埋骨?

命運對人是公平的。

「我不替他開脫,他也沒替自己開脫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讓我很確信他現在完全不一樣了。我有時候只是覺得累,想找人說點體己的話,就像你跟我爸一樣……」

盧巧春打斷她,「我就不相信了,非得是他?」

「沒跟他再見之前,不一定;但再見了,我肯定,非得是他……」她把毛巾投進水池裡,耳朵有點堵住了,她使勁吞咽了一下。

「媽,我不會把他帶到你們跟前,也不會跟你們提起他半個字,但也絕對不會和他分開。」

盧巧春看著她,「你這是商量的語氣嗎?」

林媚:「不是商量,這是我的決定。」

服過感冒藥,林媚回房間睡午覺。

陸青崖給她發了簡訊,說已經登機了。

白天光線強烈,她拉上厚重的窗帘,摁滅了燈,再戴上眼罩。

感冒藥的安眠成分漸漸起效,她在一種異樣平靜的混沌之中睡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有人在輕輕搖她的手臂。

緩緩睜眼,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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