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故城舊人(06)

陸青崖把軍官證揣回口袋, 低頭看著林言謹,「找個地方坐坐?吃冰淇淋嗎?」剛被拽著走的時候, 他瞧見對面有一家DQ。

「不吃。」林言謹不睬他, 直接在前面帶路。

過條街,再拐了一個彎, 卻是到了附近的公園。

西南一角滿栽著竹子, 綠意森森。

林言謹在竹子前立著的石凳上坐下,拍了拍身側, 很公事公辦地說:「坐。」

陸青崖憋著笑,坐下。

「你不按時回家, 跟你媽打過招呼了嗎?」

林言謹丟過來一個鄙視的目光, 「你這麼多年不回家, 跟我媽打過招呼了嗎?」

陸青崖:「……」

這孩子,總能輕易的一針見血。

林言謹把書包卸下來,擱在腿上, 兩條腿晃著,背卻是挺得板正, 開門見山道:「我是不會承認你的。」

陸青崖沒吭聲。

林言謹要說什麼,他心裡多少有點數,並不覺得意外。

「我媽特別辛苦……」言謹這樣小聲地說, 「我們學校很貴,她要掙很多錢。我記得前幾年她總是睡得特別晚——但是我去問她,她說沒有,說我肯定是記錯了, 小孩子的五歲以後的記憶才靠得住。還有我外婆……有時候會跟我媽吵架,催她去見什麼人,我媽不肯,說她覺得這樣就很好了……」

「我媽有時候,會偷偷一個人躲在廁所裡面哭……她誰也不會告訴,但是我聽見了,」林言謹盯著自己的鞋,「……她肯定很累,也很難過。」

年紀小小的他,每一天都在盼望自己能長大得快一些,可以替她分擔更多的事。每個方面,他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成績優秀、乖巧懂事、體貼聽話。

但其實林媚從來沒對他施加過任何的壓力,尊重他的每一個決定,只希望他能有一個快樂的童年。

他尚且不能完全明白人情世故,但也漸漸能夠模糊地感覺到,她是在拚命給他最好,以抵消他缺乏父愛的遺憾。

陸青崖沉默地聽他敘述。

言謹今年十月滿八歲,已經過了可以坦然喊「媽媽」的年紀,取而代之的是聽起來似乎更酷的「媽」。

陸青崖回想,自己八歲的時候在做什麼?保管是跟著對街的男生瞎混,滾一身泥回家,家裡媽媽已經做好了飯,催促他趕緊去洗澡換衣服,別被陸良疇看見。日子無憂無慮,帶著一種蒙昧混沌的天真。

而言謹的八歲,卻是往肩上承擔了太多不該由他這個年紀的孩子承擔的責任。

陸青崖抬手,把手掌搭在言謹肩膀上,安慰似地拍了拍。

他垂著頭,這次並沒有掙開。

父子兩人,坐在石凳上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青崖收回手,手肘撐在膝蓋上,十指交握。他心裡鬱結難受,重重嘆了一聲,吐出一口濁氣。

「眼鏡兒,當年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媽分開。發生了一些事,有誤會,也因為我不懂事。我那時候日子過得太順了,缺乏責任感,做什麼事都隨心所欲……總之,是我錯了。」

林言謹低垂著頭,沒吭聲。

這段時間以來,他對著林媚使了不少的小性子,但無論他說怎樣過分的話,她都表示理解,但不會和陸青崖分開的這一條底線,她寸步不讓。

她給他舉例子,說他以後找女朋友,無論找什麼樣的她都不會反對,哪怕她不喜歡。

當時他脫口而出:「我不會找女朋友!女生太麻煩了!」

林媚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場本來特別嚴肅的對話就進行不下去了。

後來,他又偷偷觀察。每回林媚躲去陽台或者洗手間打完電話,一整天心情都會特別好。毫無疑問,電話那頭是陸青崖。

嫉妒、悵然若失、欣慰……各種情緒糅雜,複雜得讓他形容不出。

陸青崖低頭看他,「眼鏡兒,這麼說吧,起碼現在咱倆目標一致,都是讓你媽媽開心,這一點你同意嗎?」

言謹點了一下頭。

「我不會要求你承認我,這對你也不公平,我要是你,不揍人就不錯了。」

言謹癟了一下嘴,似乎是想笑,但又忍住了。

「所以,誰也別干涉,讓她怎麼高興怎麼來,咱們就配合她,行嗎?」

林言謹沒好氣地說:「她高興跟你在一起。」

陸青崖瞅他一眼。

怎麼這話……聽著有點兒酸?

陸青崖笑說:「你是不是嫉妒我分走了她的注意力。」

林言謹哼了一聲,「我才沒有。」

「大膽承認嘛,又不可恥……」

「都說了沒有!」

陸青崖哈哈大笑。

林言謹拉開書包的拉鏈,掏了掏,掏出一份文件,「你把這個簽了。」

「這是什麼?」

陸青崖接過來,抖著紙張翻了翻,樂了,「你自己擬的?」

「莫叔叔幫忙的。」

「莫叔叔是誰?」

林言謹瞪他,「你到底簽不簽?」

「別急,我先看看條款……」陸青崖翻著,「……第四條,甲方和丙方一年見面時間不得超過三十天,不包括節假日——眼鏡兒,三十天有點少吧?咱們再商量商量。」

甲方指陸青崖,乙方指林言謹,丙方指林媚。

林言謹義正辭嚴:「沒得商量。」

陸青崖笑著,繼續往下翻,「第八條,生日、情人節、七夕、聖誕等特殊日子,必須保證向丙方贈送禮物,包括但不限於當面贈送、快遞寄送、託人轉交等形式——這個沒問題……」

林言謹是個大度且民主的人,也不催促,等著陸青崖一條一條確認。

「……第十四條,甲方以任何言語或者行為致使丙方受到情感傷害,乙方將有權利申請第四方進行干涉——眼鏡兒,第四方是誰?」

「我外公外婆。」

陸青崖:「……」

他還真怵了一下。

「……第十八條,丙方保留終止戀愛關係的一切權利……」

陸青崖忽地住了聲。

「怎麼了?有問題嗎?」林言謹轉頭一看,卻見陸青崖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他擰著眉,微眯著眼,凝視前方的假山。

「陸……」

陸青崖把合約往他書包上一放,低聲說:「在這兒等著,哪兒也別去。」

話音剛落,陸青崖便如箭離弦,眨眼間就越過了小道,往假山那處奔去。

林言謹哪裡坐得住,揣上合約就跟上前去。

陸青崖在假山的入口處蹲下,背靠著山石,側耳聽裡面的動靜。

聲音有點模糊,隱隱約約的,有個尖細的男孩兒聲音,結結巴巴的,說了什麼卻聽不清楚。

陸青崖起身,往假山下的山洞裡走。

越近,聲音越清楚,約莫有四道不同的聲音,三個大人的,一個小孩兒。

頂上縫隙漏下天光,洞里雖然昏暗,但能得清楚。

三個作奇裝異服裝扮,染著五顏六色頭髮的男青年,把一個瘦弱的男生團團圍住。男生被搡了一把,趔趄著退後一步。

陸青崖蹙眉低喝:「哪個學校的!」

三個男青年齊齊轉過頭來,將他上下打量一遍,「你誰啊,管得著嗎?」

陸青崖看向抱著書包縮在角落的男生,「他們是不是欺負你了?」

男生期期艾艾地望著他,沒敢說話。

陸青崖也沒跟他們廢話,直接掏出電話,準備報警。

號還沒撥出去,眼角餘光便瞧見那三人之中最魁梧的那個沖了過來,「你他媽是不是準備報警?知道我們豪哥是什麼人嗎?!」

陸青崖眼都沒抬一下,把手機往口袋裡一揣,迎著這人拳頭掃過來的勁風,側身一抓,一別,一摔。

「砰」的一聲巨響,巨大的塊頭摔在地上,震得整座假山都彷彿晃了一下。

另兩人目瞪口呆,拔腿便跑。

陸青崖掀眼看了看,先沒追,把地上這人身上衣服一脫,幾下擰成一股繩,先把手捆上了,再抽了褲子上的皮帶,把腿也捆上。

另一邊,林言謹跑得急匆匆,奈何人小,再快也追不上大人。

快要追到假山那兒了,又見陸青崖從洞口跑了出來,向著樹林那邊奔去。

他也急忙剎住腳步,拐個彎追上去。

等他氣喘吁吁地趕到了,那邊戰局已經快結束。

陸青崖左手臂緊箍一個人的脖子,帶著他側身一個旋踢,一腳踹在對面另外那人胸口上,見人撲倒在地,抬腳便踩上去,喝問:「還跑嗎?」

這幾個動作幾乎在電光石火之間就完成了,林言謹看得目瞪口呆。

陸青崖目光掃過來,頓了一下,「眼鏡兒,你怎麼過來了?」

「我……」

「那正好,你幫忙撥個電話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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