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青紗帳里(04)

陸青崖向著廚房說道:「你兒子。」

與此同時,點了接聽,屏幕一閃,一個小孩兒沖著鏡頭晃了晃手。

然而不過一秒,小孩兒表情登時一僵。

陸青崖見他要出聲,立即手指抵著唇對他做出個「噓」的動作。

林言謹眨了一下眼。

林媚已從廚房出來了,到客廳扯兩張紙巾擦了擦手,一看,陸青崖已經把視頻接了,急忙把手機奪過去,繞過身往陽台去。

明顯的是避著他。

陸青崖在沙發上坐下,撈起茶几上的煙,點燃。

剛才這麼匆匆一瞥,只覺得小孩兒唇紅齒白,和林媚長得像,這麼張好看的小臉,長大了恐怕要為禍一方。

可非要從林言謹臉上分析出哪裡跟自己特別像,陸青崖真覺得有點兒勉強。

他仍然很矛盾。

一方面覺得存在這種可能性,一方面真不覺得林媚會幹出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

獨自養大一個小孩兒,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他抽了口煙,很沉地吐吐出來。

陽台上傳來對話聲和笑聲,不大清晰,像是隔了一層。

林言謹小小年紀就是個禍害,長得好看,腦子又靈光,在學校特別是受歡迎,常有小姑娘往他包里塞零食。他只覺得煩,對她們都不大愛搭理。

但在家裡,他對林媚,對外公外婆都卻是另外一個模樣,又親熱又懂事。

林媚跟他沒有距離感,什麼都聊,與其說是母子,不如說是朋友。

兩人瞎聊了一會兒,言謹忽說:「媽,剛接視頻那人是誰?」

「沒事,一個朋友。」

林言謹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不知道在打什麼鬼主意,「……中隊那些兵叔叔中間,有沒有你喜歡的啊?」

林媚愣了下,笑說:「幹什麼呢?想給你找後爸?」

「不是,我就問問……我覺得關叔叔挺好的。」

「瞎說什麼,我跟關排長壓根不熟。」

「那別的呢?」言謹瞟她一眼,「……比如我聽關叔叔說,還有什麼中隊長,什麼指導員?」

林媚覺得他話裡有話。

「直說吧?怎麼突然對這件事這麼熱衷?你不是一直覺得天下所有男人都配不上我嗎?」

「沒,我就瞎問。」鏡頭晃了一下,林言謹回頭看一眼,「我洗澡去了,你早點回來啊!」

林媚走出卧室,陸青崖正靜坐在沙發上,他轉頭的時候,煙灰落了一截。

陸青崖看著她,「……聽沈銳他們說,你兒子七歲多了。」聲音讓煙熏得有點兒啞。

林媚頓了一下,「嗯」了一聲,別過目光,往手機屏幕上看了一眼,彷彿感慨似的說了一句,「……怎麼都這個點了。」

她明顯不想聊關於林言謹的事。

林媚幫忙收拾完廚房,陸青崖送她下去坐車。

走到門口,他彎腰拿鞋,看她立在玄關的等下,低頭蹙眉撓著手指頭。

「怎麼了?」

「在陽台上打電話的時候,被蚊子咬了一口。」

陸青崖讓她等等,蹬掉穿了一半的鞋,回卧室,從床頭櫃一堆雜物里摸出瓶風油精,走回門口。

「哪兒?」

她把手指伸出來給他看,他挺自然地就捏住了……

林媚腦袋裡炸了一聲,臉發熱,瞟一眼陸青崖,他表情卻沒有絲毫的變化,淡定尋常。

這時候她要是把手抽回去,似乎反而會顯得尷尬。

陸青崖目光盯著她手指上被咬的疙瘩,擰開風油精蓋子往上蹭了蹭。

其實握住林媚手指那一霎,他就意識到不妥,但真要火急火燎地撒了手,大約兩人都要不自在,也就忍著,沒在臉上表現出來。

他們剛入伍的時候,常練的一項基本功就是定力和心理承受能力,他印象很深的一次訓練是垂直攀爬和高空索降,訓練的地方是一座高約1000多米的高架塔橋,塔尖高聳入雲,一點風吹都能感覺到極為明顯的晃動,膽子小的人壓根不敢嘗試。

沒想到,那時候訓練出來的定力,也能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

空氣里一股薄荷和樟腦的味兒,陸青崖擰上蓋子,往口袋裡一揣,不動聲色道:「走吧。」

第二天,陸青崖找沈銳拿了車鑰匙,往醫院去給傷口換了葯,回營房處理了一些事務性的工作。

前幾天抓住的那個販毒小頭目還在審訊當中,往深了挖,很有可能順藤摸瓜牽出一串,支隊和禁毒大隊對這案子極其重視。但禁毒大隊副隊長蒯安民說審訊目前沒什麼進展,小頭目一聲不吭,得等他毒發的時候進行突破。

在中隊待了一天,會展中心快閉館的時候,陸青崖開車過去接人。

今天商洽會閉幕,晚上南館的舞台有演出,中隊怕出紕漏,嚴陣以待。陸青崖到時,碰上關逸陽他們換崗。

關逸陽立即奔過來,「陸隊,我昨晚好好揣摩過了,沒揣摩出來啊!你給個明示?」

陸青崖哼一聲。

虞川他們挨個過來打了聲招呼,問陸青崖什麼時候能歸隊。

「就這幾天了。你們辛苦點,」陸青崖說道,「演出人多口雜,多留神。」

齊聲:「陸隊放心!」

陸青崖抬眼一看,林媚已領著一行人往這邊走了過來,便說:「你們趕緊吃飯去吧。」

中隊的人走出幾步,關逸陽和姚旭都回頭看去。

姚旭還在納悶傷心:「……陸隊真的在勾引有夫之婦嗎?」

關逸陽則是一頭霧水,「……我到底哪兒得罪陸隊了?」

虞川掃一眼關逸陽,「關排,你鼻子是擺設嗎?」

「啥?」

虞川嘆聲氣,心想他這遲鈍勁兒都快趕上姚旭了,還是發揮戰友愛,提點他兩句,「這麼大一股酸味,沒聞見?」

沈銳的車是輛白色吉普,買了有幾年了。這車和陸青崖的房一樣,基本也成了中隊公用。沈銳以前總是念叨,折舊的錢,以後他結婚大家得以份子的形式奉上。結果前年,他談了三年的女朋友不滿他總是沒空陪伴,跟他分手了,他就再也不提這個事,大家也很默契地不往他傷口上撒鹽。

林媚一眼就瞧見陸青崖。

他靠車站著,有點兒懶散,手裡夾了支煙,沒抽,傍晚的風裡裊起幾縷青霧。他穿便服,黑衣黑褲,一米八八的高個兒,什麼套他身上都有一種化腐朽為神奇的效果。

不止她看見了,上回合影的那倆姑娘也看見了,立刻便圍了上去。

林媚腳步一遲疑,眼前影子一晃,就被文森特攔住了腳步。

文森特用蹩腳的中文再次提出約會的邀請。

林媚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這些天不便說破讓人尷尬。商洽會今天結束,以後多半山長水闊再無相見的可能。想了想,她從包里摸出手機,翻出張林言謹的照片,「這是我兒子。」

文森特目瞪口呆,一驚之下中文都忘了說,「Are you married?」

林媚搖頭,「沒,我是單身。」情況複雜,她怕文森特聽不懂,換英語簡單地跟他解釋了一遍。

文森特半晌沒緩過來,結結巴巴對林媚說他得考慮一下。

林媚捏著手機,抬頭往陸青崖那兒看去。

他正與兩個姑娘對話,聽不清具體說了些什麼,只是忽然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掃過來。

林媚:「……」

克瑞斯公司派來的車到了,這一行外國客戶挨個跟林媚擁抱上車,包括文森特。

文森特垂頭喪氣,多少有些彆扭,林媚卻落落大方,祝他「farewell」。

林媚揮著手,目送車子駛遠,把胸口掛著的參會證取下來,線在牌子上繞了繞,走到陸青崖跟前,「你剛剛說我什麼了?」

陸青崖看著她,「她們說我口語不錯,哪兒學的,我說跟一個誨人不倦的老師學的。」

林媚顯然不相信從他嘴裡能吐出這麼根正苗紅的表揚,「謝謝,我覺得有點兒折壽。」

陸青崖笑了聲,給她拉開了副駕的門。

剛剛那兩個外國姑娘邀請他去喝一杯,他說不行,未來媳婦兒會吃醋,指著林媚,向她們介紹他未來的媳婦兒。

林媚掌著車門的頂,「你能開?」

陸青崖從車前繞去駕駛座,「只是受了傷,不是殘廢。」

晚上場館有演出,幾條線路特別堵,開了快二十分鐘,才從附近駛遠。

陸青崖問她想吃什麼。

「都行,我挺惦記一家做土豆燒雞的,不知道還開沒開著門,叫易記。」

「開著,」陸青崖打方盤變道,「多開了兩家分店。」

林媚立刻高興起來,好像覺得大家都和她一樣有眼光,有種微妙的與有榮焉。

「你兩年前來銅湖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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