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日邊陲(03)

還是新兵的時候,大家把「家鄉哪兒的」,「家裡幾口人」,「家鄉有嘛好玩好吃的」全聊個遍,最後,免不了要深入挖掘,甭管有情史沒情史的,都得出來坦白一番。

有女朋友的,把照片捂緊了嘿嘿直笑,沒女朋友的,在那兒暢想以後娶個林志玲還是宋慧喬。

唯獨陸青崖,一聲不吭。

有人起鬨,「老陸,該不會長這麼大,就沒跟姑娘打過交道吧?」

新兵管得嚴,不給抽煙,陸青崖嘴裡叼著根草過乾癮,「你們懂個屁,我初戀,前|凸|後|翹,花容月貌,尤其一雙眼睛,特大。」

後來,陸青崖成了中隊長,操練起一群新兵蛋子,隊里始終流傳著陸隊長「前|凸|後|翹花容月貌眼睛特大」的初戀的傳說,卻沒有一人見過照片,甚至連名字都沒聽說。

久而久之,大家都當陸隊純粹是瞎扯淡。

而此時此刻……

眼前這位林小姐,可不就前|凸|後|翹,花容月貌,又眼睛特大么?

關逸陽一推虞川,小聲說:「川兒,可以啊。」

虞川笑一笑,深藏功與名。

林媚不知其中緣由,只感覺經這句話以後,一屋子人看她的眼神都變了。

還是沈銳出來圓場,「林小姐別在意,這我們隊的虞川,愛好給人看相。」

虞川:「……」

林媚不疑有他,笑問:「眼睛大有什麼說頭嗎?」

虞川卡殼了,撓撓頭。關逸陽把這話茬接過來,「眼睛大好啊!眼睛大說明林小姐心明眼亮,心思豁達……」

周炎炎疑惑,「軍隊也信封建迷信這一套嗎?」

關逸陽:「這不是封建迷信,這是有數據支持的……」

自人進門開始就沒吭聲的陸隊長,這時候終於出聲,打斷關逸陽即將開始的歪論,「趕緊坐下讓人上菜,你們不餓?」

齊刷刷:「不餓!」

陸青崖:「……」

大伙兒有八卦看,哪裡顧得上餓不餓。

關逸陽不負眾望,發揮他話嘮的潛質,自發作為代表,把大家想問的問題都拋出來了,「林小姐以前跟咱們陸隊是……」

「老鄉。」林媚笑得不大能看出情緒。

「林小姐是做什麼工作的?我聽沈指導員說了,炸彈在前臨危不懼,幫了我們大忙。」

「做翻譯的。」

關逸陽說:「經常在國際上跑吧?」他跟虞川交換個眼神,意思是什麼情況,「透視」出來沒?

虞川這邊腦子轉得飛快。

陸青崖和林媚這兩人,一人看左邊悶頭抽煙,一人看右邊逢場作戲,兩人雖說挨著椅子坐著,但情勢真跟隔了個太平洋沒多大區別。

正常老鄉萬萬不可能是這樣,這倆人要是沒鬼,他自願負重二十公里。

堅定了自己判斷,虞川清嗓,「林小姐以前是咱們陸隊老師?」

林媚端著茶杯的手,動作一頓,「……當過兩個月家教,教英語。」

大家拖長聲音「哦」了聲,又是一陣擠眉弄眼——他們隊里,就數陸青崖英語最好,平時休息看個美劇英劇,碰上沒字幕的,他能現場給人翻譯。

剛入伍那會兒,但凡有點空,他就抄著個小本子蹲在角落裡背單詞。那時候的政治指導員還點名表揚,說就得向陸青崖同志學習,有跟國際接軌的超前思維。

這在隊里流傳了好些年的佳話,沒想到背後興許有個這麼耐人尋味的動機。

陸青崖出聲了,「行了!做人口普查呢——姚旭往旁邊讓讓,讓人好上菜。」

酒菜都端上來,全是銅湖市的特色,關逸陽專業報菜名,一道一道介紹過去,末了笑說:「林小姐,今天這頓飯,咱們還是沾你的光。」

林媚笑說:「不,是我得感謝大家招待,換作平常,我是沒機會跟大家一塊吃飯的。」

關逸陽:「好說啊!林小姐不嫌棄,下回讓陸隊帶你去咱們隊里食堂吃飯,那才是真正在主場位置做東,是吧,陸隊?」

陸青崖一支煙抽完,把煙屁股往煙灰缸里一掐,身體坐直了些,神情瞧不出喜怒,但他不笑的時候,本就有股子讓人後退的氣場,「關排長,上回全軍比武,你180秒移動射擊成績多少?」

虞川替他答了:「295環!」

「下個月總隊參謀長來視察,你不打個300環,說不過去吧?」

關逸陽:「陸隊,記錄可不是紙糊的……」

陸青崖要笑不笑的,「既然知道記錄難破,還不趕緊吃完了回去訓練——下回比武不拿個第一,出去別說是我們中隊的。」

關逸陽嚷道:「陸隊,這就是瞧不起人了!我要拿了第一怎麼說?再請大伙兒吃飯,不過分吧?」

陸青崖:「你拿得了,我就請得起。」

氣氛一下就熱了,有個新兵舉著手機喊道:「陸隊!我錄視頻了!可不準耍賴!」

一堆人起鬨,就數沈銳最沉穩,對林媚笑說:「林小姐,別介意,在隊里大家都是這麼相處的。」

林媚笑一笑,搖頭,不由自主把目光向陸青崖投去。

以前他就這樣,一呼百應,大家都服他。

中隊平常訓練苦任務多,如果不是這回給商洽會支援安保,少有機會能像現在這樣放鬆,是以這會兒有菜有酒,大伙兒也就敞開了吃喝。

林媚彆扭歸彆扭,但有個無話不說的關逸陽,有個滴水不漏的沈銳,這頓飯還是分外和諧。

酒過三巡,陸青崖來了個電話,支隊副參謀長打來的。他放了碗筷,捏著手機去包廂外面接。

陸青崖一走,大家立即統一將目標調轉到林媚身上。

林媚很難說自己不對陸青崖這八年來的經歷感到好奇,剛把這疑問拋出來,大家紛紛替她補完了:

「陸隊一年團二年黨,之後進武警指揮學校……現在是武警上尉……」

「十三次受表彰,三次三等功,一次二等功,集體三等功就更多了……」

「大前年吧,抓一個有槍支在手的通緝犯,在山裡陸隊挨了一槍,拖著一條胳膊,血流了一路,就這樣,陸隊硬生生把通緝犯給逮回來了……」

「還有一次,去隔壁縣裡執行任務,有個歹徒很狡猾,躲門後朝陸隊眼睛裡噴辣椒水,但還是被陸隊給揪住了。歹徒喪心病狂,匕首隻往陸隊身上招呼,捅了六七個窟窿……陸隊看不見,硬是沒鬆手,直到支援趕來,把歹徒制服了……」

林媚手心裡一把冷汗。

也總算明白了,下午那會兒,他跟反恐中隊隊長高峻道別時為什麼那樣淡定,一個問「有什麼話嗎」,一個答「是處青山可埋骨」,那語氣跟討論中午吃肉還是吃魚,沒多大區別。

那種不知道下一秒是生是死,命懸一線的場合,他們經歷得太多太多了。

她記憶中陸青崖,還是個裘馬輕狂的頑主,領著一幫兄弟,不知天高地厚地瞎胡鬧,振臂一呼的時候,世界都要為他們讓路。

而此刻戰友口中的陸青崖,那股子裘馬輕狂的精神沒變,這一次卻是負重而行,保境安民,生死榮譽置之度外。

心裡驟然燒起了一團火,卻說不清楚究竟是怎樣的滋味。

八年前她撂下的那句話,忽然像一記耳光朝她抽過來。

中隊里,像陸青崖這樣拚命的不止他一個,大傢伙都習慣了,召之即來,來之即戰,戰之即勝,所以這些事兒,是拿榮譽來講的,話里話外透著的是驕傲自豪,絕不會有一絲一毫往「慘」里去渲染。

結果等他們把陸青崖的功績爭搶著說了一遍,抬頭一看,卻見林媚眼眶紅了。

看見的都愣了一下。

這下虞川更肯定了,這倆不但是舊情人,恐怕還余情未了。

虞川適時地把話鋒一轉:「……所以,陸隊爭著建功立業,這麼多年,一直沒談女朋友。都二十七歲了,還是光棍一條。」

有人附和:「對對!陸隊這條件不差的,別的不說,這張臉沒得挑!總隊拍徵兵廣告,還點名要他去呢!上面領導家屬給陸隊介紹對象,陸隊都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大家正賣力「推銷」他們的中隊長,林媚的手機響了。

是個視頻電話,她準備掛斷,卻不小心按到了接聽,畫面一晃,一道脆生生的聲音喊出來。

外面,陸青崖接完了電話,正要回去,門開了,隊里的姚旭躥出來。

姚旭站定,「陸隊!我去上個廁所……」

陸青崖點頭。

姚旭又說:「哦,他們在跟林小姐兒子聊天呢,陸隊你也去打聲招呼?」

陸青崖一頓,「誰兒子?」

姚旭愣了一下。

姚旭是隊里最小的,人有點傻乎乎,完全沒開竅,對飯桌上陸青崖和林媚的風起雲湧渾然不覺,從頭到尾只顧著埋頭吃喝。

所以,這時候他也完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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