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麓川幾步走過來,朝她伸出手,笑道:「還真是你,好久不見。」

他一靠近,漫天的風雪都遠了。

林閱順了順呼吸,到底還是跟著笑出來,將他手輕輕一握,「好久不見。」

收回手,她忍不住捋了捋頭髮。指尖觸到冰涼的雪水,這才意識到此刻自己滿頭白雪,想必十分狼狽。身上衣服也是胡亂穿的,由於重感冒,早上起來遲了,趕著出門,只隨意從柜子里拿了件羽絨服套上。出門天暗沒覺得,到了燈光底下才發現,寶藍色的,格外扎眼。如今這顏色襯著昏黃的路燈光,更顯得難看。

她平生一股挫敗感,突然寧願今天沒有碰見陳麓川。

驚喜和沮喪立時攪成一鍋粥,讓她腦子有些不聽使喚,像是發動機忘了上油,鈍澀地轉動著,陳麓川問一句她答一句。末了一回想,死也想不起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麼。

兜裏手機嗡嗡振動,林閱暗暗舒了口氣,急忙伸手去掏,「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她簡短說了兩句,掛斷電話,看了陳麓川一眼,咬了咬唇,指向自己被別在裡面的車,「那個……」

陳麓川趕緊道歉:「下雪,車位不大好找。我媽在一醫住院,例行去看看,估計著去不了多久,結果還是耽誤你時間了,抱歉。」

「沒事,」林閱捋了捋拂上臉頰的髮絲,退後一步,讓陳麓川上駕駛座,「馮阿姨生病了?」

「做了個小手術。」

陳麓川將路讓出來,又跳下車,「留個電話吧,有空一起吃飯。」

他笑的時候微一揚眉,帶出些洒脫不羈的意味。

林閱暈暈乎乎的,報了自己的號碼。

她上了車,第一下沒打著火。等車子發動之後,對著陳麓川說了句「再見」,也不知道他聽沒聽見,只橫了心,抬頭看著前方,目不斜視,一腳油門踩下去。

手機驟然響起來,陳麓川收回目光,拉開車門上了駕駛座,接起電話,「真不來,我媽還在醫院躺著,不合適。」

電話那端吵吵嚷嚷,耿浩然笑聲里已帶了幾分醉意,「就來喝杯酒,好歹給磊哥一個面子。」

陳麓川到包間的時候,耿浩然正摟著個小姑娘對唱《明天你要嫁給我》。他這人正經唱歌的還挺能唬人,可就是不肯好好唱,扯著個嗓子活像公鴨叫喚。一曲終了,耿浩然回頭望見長沙發挨門的地方陡然多了個人,立即跳過去往他肩膀上擂了一拳,「你這人也是大牌,三推四請的。」

「孫磊呢?」

耿浩然朝著包廂角落努了努嘴,「把人惹哭了,在哄呢。」

包間里只開了彩燈,烏煙瘴氣,六七人湊攏了玩骰子,幾個姑娘挨在一堆點歌,還有一對兒一對兒的,抱在一塊兒亂啃亂摸。角落裡,孫磊手裡捏著紙巾,一臉局促。

耿浩然解釋道:「那小姑娘畢業就跟在磊哥手下,暗戀他兩年了。如今聽說磊哥要結婚,晚上喝了三瓶啤酒,借著酒勁兒跟磊哥告白……」耿浩然倒了杯酒,兌上軟飲遞到陳麓川手邊,「倒是怪純情的。」

陳麓川一推,「我還要開車回去。」

「大不了叫代駕唄,來都來了,不喝一杯說不過去吧。」

「改天陪你喝趴下都行,今天不喝了。」

耿浩然大學跟陳麓川一個宿舍,知道這人極有原則,說一不二,便也不再勉強,伸手招了個小姑娘過來,「那讓人陪你唱首歌吧。」

小姑娘看著還年輕,就是妝太濃,一排睫毛跟蒼蠅腿兒似的。她挨著陳麓川坐下,白花花的大腿擠著他黑色長褲,膩聲問:「哥哥想唱個什麼歌?」

陳麓川不動聲色地往旁讓了讓,但又不好徹底拂了人家的面子,手撐在沙發椅背上,看似虛虛摟住了姑娘的肩,「唱首你喜歡的吧。」

小姑娘拿眼瞥他,「哥哥長得好看啊,那我就給你唱個《哥哥你真帥》吧。」說罷扭著腰肢去點了歌,頂到最前,又回陳麓川身旁坐下,「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帥,妹妹妹妹我想把你愛,哥哥哥哥哥哥你真壞,良心真心都已經不在……」

耿浩然差點一口酒噴出來。

正聊著天,孫磊過來了。

耿浩然翹腿坐在茶几上,仰頭看他,笑道:「哄住了?」

孫磊挨著陳麓川坐下,扯了扯領子,端起酒悶了一大口,點了點頭。

卻聽耿浩然說道:「現在的小姑娘,一個比一個難對付。我表哥前些日子才被一個剛大學畢業的小姑娘纏上了,不要錢不要名,就想跟他在一起,說是為了真愛。嘿,這年頭真愛都快按斤批發了……」

陳麓川問:「那你表嫂知道嗎?」

耿浩然嘿嘿一笑,「那當然不能讓她知道。」

陳麓川笑了一聲,卻是沒說什麼。

孫磊轉了話題,問陳麓川:「工作定了?」

「定了,烽火遊戲。」

孫磊一頓,「咱們班好像還有個人也在烽火吧。」

耿浩然問:「誰?我怎麼不知道?」

「我記得是個女生。」

「咱們大學班上統共就四個女生。」

「就那個……」孫磊仔細想了想,目光忽定在耿浩然臉上,「……最好看的,你以前還說要追的……」

五顏六色的燈光一時晃得人頭暈目眩,小姑娘還在唱:「你的臉皮厚過拐彎的城牆,每次說謊的時候都那麼在行……」

陳麓川靜了一瞬,「林閱。」

耿浩然一拍大腿:「她啊!你不說我都不記得還有這麼個人了。原來她進了烽火,還不錯啊。」

豈止是不錯。陳麓川記得那時候在實驗室上課,常看見林閱咬著唇請教旁邊的男生,一張臉漲得通紅,將哭卻又未哭。大四組織保研,他無意間看到過她的成績單,那成績確實只算得上是勉強了。

小坐一陣,外面雪停了,陳麓川起身告辭。

耿浩然和孫磊將他送到門口,「你回國了咱們也沒好好聚一聚,明兒周六,出來打撞球?」

「明天我媽出院,晚上還有個飯局。」

耿浩然揶揄,「嗬,忙得國家領導人一樣。」

孫磊說:「那行,有空再聯繫。當年咱們一班人,還在江城的也就這麼幾個了。」

陳麓川點頭應下。

他周六晚上的飯局,是母親馮蓉要求的。剛一回國馮蓉就念叨,說他父親陳祖實有位丁姓朋友的女兒來江城找工作了,讓他無論如何得抽出時間去見一面。陳麓川清楚馮蓉心裡打的什麼算盤,推了好幾次。馮蓉拍胸脯保證:「我去北京見過丁露晞,小姑娘漂亮得很,特像那個什麼楊冪。」陳麓川自然不在乎長得像楊冪還是張冪,但架不住馮蓉三番四次軟硬兼施,最後只好給人小姑娘打了個電話,定下時間地點。

林閱這一番偶遇陳麓川,直到夜裡睡下了都有些心魂不定。做了一宿亂七八糟的夢,清晨醒來感冒好像更嚴重了,腦袋千斤重似的一個秤砣,直往下墜,嗓子眼一咽口水就火辣辣地疼。她想要跟那位「三嬸朋友的兒子」取消晚上的約會,結果又挨了何珊一頓罵,直說輕傷不下火線。

好歹到了下午,身體松泛些了,林閱打起精神準備出門,又被何珊攔下:「我的祖宗,你就打算穿這麼一身出去?」

林閱低頭望了望自己身上:「怎麼了?」

「這羽絨服襯得你的腰得有三尺八了吧?昨兒不是買了件大衣么,穿那個去。」

林閱抽了抽鼻子,「外面下雪呢。」

「你開車過去,吃飯也在室內,凍不著。」說著去林閱房裡將大衣拿出去,剝下她身上的羽絨服換上,又貼心地往她背上貼了幾片「暖寶寶」。林閱無奈,只得任她折騰。

吃飯地點離家倒是不遠,但雪天路滑,又是周末,路上堵得一塌糊塗,開了五十分鐘才到,比約定時間遲了十分鐘。今天相親的這人叫做徐堃,林閱推門進去,先給他發了條簡訊問座位號。

林閱順著服務員指的方向過去,先沒靠近,遙遙地看了一眼。

徐堃穿了件灰色的毛衣,羽絨外套搭在身後的椅背上,正在看菜單。他戴了副窄邊眼鏡,算不上帥,倒也周正斯文。林閱鬆了口氣,心想三嬸這回在外貌上的審美竟然難得靠了一回譜。

林閱走過去與他打招呼,先為自己的遲到道歉。

徐堃笑道:「沒事,我也剛到。」

兩人坐下,徐堃喊來服務員倒水,又將菜單遞給林閱,禮貌道:「拿不准你的口味,先沒點菜。」

室內暖氣很足,林閱脫下了大衣,翻了翻菜單,「你來這兒吃過嗎?有沒有什麼推薦的?」

「香茅烤魚和椰奶雞湯味道不錯。」

「那就這兩樣,」林閱將菜單遞給他,「你再點兩個吧。」她從包里拿出紙巾,捂住嘴咳嗽一陣,「不好意思,感冒了。」

「嚴重嗎?」

「還好。」

點完菜,兩人聊了聊各自的基本情況。林閱對徐堃第一印象不錯,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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