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很久,陳艾佳似是低低地嘆了聲氣:「你去吃飯。」
「沒事,」夏蟬腦袋裡有些空,「我沒胃口。」
她越發後悔自己多管閑事,當時只覺得推己及人,如果她生病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大約還是希望賀槐生過來看一眼的。
可這時候,她忽然就不確定了。
正如陳艾佳所說,來了又能怎樣?男人多是喜歡享樂害怕麻煩,你最好永遠嬌妍青春,一旦哪天醜陋病困,便避之猶恐不及。
夏蟬在那兒埋頭坐了很久,心裡越發涼得徹底。
病房外忽傳來腳步聲。
夏蟬抬眼一看,是去而復返的傅如玉。
傅如玉手裡拎著一隻塑料袋子,看了夏蟬一眼,輕輕合上門,走過來將袋子放在床邊桌上,「給你和艾佳買的飯。」
等了片刻,她見夏蟬沒動,便將袋子里飯盒都拿出來,又拿了雙筷子,遞到夏蟬手邊。
夏蟬瞟了一眼,頓了片刻,方接過來。
傅如玉在旁邊站了一會兒,「我有事先走了。」
夏蟬垂著眼,只當是沒有聽見。
傅如玉看她一眼,似是無聲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傍晚,傅如玉又來送了一次飯,仍然是送到,二話不說就離開了。
到晚上十點,陳艾佳被推進手術室。
夏蟬在外面等著,收到賀槐生的信息:手術開始了嗎?
夏蟬回覆:嗯。
賀槐生說:我在路上了。
夏蟬頓了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又回一個「嗯」字。
約莫二十分鐘後,賀槐生到了。
夏蟬起身看他,「你來了。」
賀槐生點了點頭,伸手將她手一握,又是冰冷的,便攥得緊了一些。
兩人面對面站著,沒說話。
片刻,夏蟬啞聲喚道:「賀槐生。」
賀槐生目光微沉,抓著她手臂,將她往自己懷裡一按。
他手貼在她背上,抱得有些用力。
他大衣上沾了些寒露的氣息,就像冬天夜晚常能聞見的,那略帶清冷的氣味。
一會兒,程子晉也來了。也不說話,就坐在那兒,悶頭等著。
闌尾炎手術算是小手術,沒等多久就結束了。
夏蟬本想在這兒陪房,然而程子晉堅持要留下來。陳艾佳十分倔強,不讓他陪,但這回程子晉比她還倔強。兩人僵持一會兒,還是陳艾佳妥協了。
夏蟬囑咐陳艾佳早些休息,自己跟著賀槐生離開醫院。
上了車,夏蟬看了看手機,沒有周蘭打來的電話。
她反倒有些不放心,給周蘭打了一個。
等了半晌,周蘭才接起來,不耐煩道:「都十二點了,你現在打什麼電話。」
夏蟬說:「我還沒回來。」
「……我不在家,跟人打麻將。怎麼,還要我來接你回去啊?」
夏蟬:「……」
周蘭嘟囔兩聲,「你早點回去睡覺。」便掛了電話。
剛撂下電話,收到坐在身旁的賀槐生髮來的信息:跟我去月牙灣。
夏蟬轉頭看了賀槐生一眼,低頭打字,一句「我沒心思」還沒打完,賀槐生又說:有話跟你說。
夏蟬便把自己沒打完的話刪除,回道:好。
到那兒,夏蟬燒了壺熱水,給賀槐生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自己握著杯子,轉頭看著賀槐生,「有什麼事?」
賀槐生費力地說:「賀芩,今天……」
夏蟬一聽見這名字,不知不覺坐直了身體——她有個習慣,面對緊張的場合,總要挺直後背,好像這樣能給她壯幾分膽。
賀槐生緩慢地說:「……她,不太成熟……」
斷斷續續的,夏蟬耐心聽著,賀槐生說父母去世時賀芩才六歲多,他作為兄長,自然偏疼一些,沒讓她受過多少委屈。賀芩從小就依賴程子晉,所以今天才會貿然跟去醫院。
最後,他頓了頓,問夏蟬:「……你能不能,問一問,陳艾佳……」
夏蟬霍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方才聽賀槐生陳述,她一直提心弔膽,就怕賀槐生說出這句話。
問什麼?
問陳艾佳能不能自己放棄程子晉?
夏蟬緊咬著唇,片刻才冷聲開口:「我不會問的。」
賀槐生似是沒想到她這麼大反應,愣了一下,起身拉她,「你別……誤會……」
「不就是想讓我問問,艾佳對程子晉是不是真心嗎?倒不如問問程子晉是不是真心,對艾佳又是什麼想法?」夏蟬心裡憋了股氣,說得越發快,也不管賀槐生能不能看清,似是生怕慢了,自己又要不爭氣地把這些話統統吞回肚裡,「……反正在你們這樣的人眼裡,女人就分兩種,一種是圖你們錢的,另一種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愛上你們的。你覺得艾佳是哪種?」
賀槐生緊抿著唇,漸漸沉了臉色。
夏蟬喘了口氣,「你覺得,我又是哪種?」
她一口氣說完,自己把最後這句話咀嚼一遍,反倒愣住,心裡漸生出些漫無邊際的灰敗:話說到這個份上,怕是繼續不下去了。
她暗暗咬緊牙關,不待賀槐生說話,扭頭拎起自己的包,飛快朝大門走去。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似有腳步聲追過來,然而絲毫不敢停下,進了電梯,猛按關門按鈕。電梯門合上,到了一樓,夏蟬一路飛快走出了小區,攔了輛出租,報上自家地址。
直到月牙灣越來越遠,夏蟬方回頭看了一眼。
遙遙的,幾點燈火,像是孤島之外的航標。
回到家裡,黑燈瞎火,果然沒有半個人影。
夏蟬燒水洗了個澡,在床上躺下。
外面很靜,彷彿所有聲音都消失了一樣。
自那晚不歡而散,夏蟬便沒再和賀槐生有任何聯繫。
陳艾佳出院之後,程子晉又給她批了兩周的假,讓她好好休養。
星暉在忙著籌備年終酒會,夏蟬時常加班,但每天下班之後仍會抽出些時間去看陳艾佳。
陳艾佳身體漸漸復原,精神卻越發頹然。
聖誕節,夏蟬窩在陳艾佳家裡,哪兒也沒去,陪她看了一晚上的電影。
晚上宿在陳艾佳家裡,床臨著窗戶,便聽見外面還有小孩兒奔跑吵鬧的聲音。
夏蟬開了窗往外看,外面還是燈火璀璨。崇城似就是這樣,夜晚永不落幕。
陳艾佳爬過去,裹著被子跪在她身邊,「我還記得第一天來崇城,下火車的時候,也是這個點。到處都是霓虹燈,跟白天一樣。那時候我就想,自己得在這兒扎穩腳步。你說,我長得漂亮又肯吃苦,還怕沒出路嗎?」
夏蟬沒說話,隱隱猜到陳艾佳要說什麼。
果然,沉默片刻,陳艾佳開口:「我今年過年回家之後,就不打算來了。」
夏蟬喉嚨陡然一梗。
許久,誰也沒說話,只有窗外孩童一陣接一陣的小聲。
陳艾佳笑了一聲,「我以前總覺得,我這樣的人才不會像如玉,把大好的青春全拴在一個人身上,還痴痴念念無怨無悔,我得掌握主動,開心時玩,不開心散……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你是不是覺得我早跟程子晉勾搭上了,所以最後才升了主管?其實不是,我跟他在一起,是在那兒之後,而且是他主動來追我的。女人就這點可悲,不管主動被動,最後一頭栽進去,下場都是一樣。」
陳艾佳頓了頓,「有一回,他背我上樓,我問他重不重,他說,是他背過的最重的米袋,興許能吃一輩子。」
夏蟬心裡有點兒難受,將頭抵在她肩上,「上回對不起,我不該把程子晉喊過來,不然或許……」
陳艾佳笑了笑,搖頭說:「當時確實有點兒生氣,事後想了想,遲早有這麼一天。我知道你是出於好意,你這人平時張牙舞爪的,其實很容易心軟,還特別不忍心見別人受委屈。其實我也很想知道,我要是生病了,程子晉會不會來看我,可我就不敢打這個電話。所以他來,我還是挺高興。那天他留在那兒陪床,很認真跟我道歉。我覺得……他好歹還是上了心的,那跟他一場也算值了。」
夏蟬說不出話來。
陳艾佳又說:「我這麼會玩的人,最終都玩不過,你這樣色厲內荏經驗尚淺的美女蛇,就不要硬充千年道行的狐狸精了。」
夏蟬跟著笑了一聲。
陳艾佳看著她,分外認真,「我說真的,夏蟬,你趕緊回頭,還來得及。」
人總是物傷其類,之後,夏蟬每每想要主動聯繫賀槐生,總要想到陳艾佳的忠告,便越發不敢輕舉妄動。
一晃到了公司年終酒會。
這回既沒有旗袍取巧,也沒有人快遞禮服,夏蟬只得老老實實去找人借衣服。恰好公關部的張彧認識一個獨立設計師,最近正在招模特兒。張彧牽頭,夏蟬和那設計師一拍即合。夏蟬答應替人拍一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