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既做我的眼淚(07)

陸明潼徑直地欺近他。

說他自私專斷也罷, 不想叫她熬在這樣難過的氛圍里。

沈漁推了三次,沒有推開, 由他抱著, 吞聲飲泣。他牽過她的手腕,試探著, 看她沒有再反抗的意思, 便牽著她走出屋子,反手把門給關上了。

在五樓的樓梯里,與幫忙提了行李箱的李寬撞上。李寬比個手勢說已辦妥, 沈漁同他道了聲謝。

李寬指一指樓上,「要不, 去我那兒歇一會兒。」

陸明潼說:「我先帶她回去。」

一走出門, 沈漁被外頭日光給晃了一下。方才趕著來的時候, 在屋裡的時候,她一點沒有感覺, 原來外面光線這麼明亮。

陸明潼從她手裡拿過眼鏡, 從口袋裡拿出小包裝的紙巾, 擦乾淨了鏡面, 兩手輕捏著眼鏡腿,再給她戴回去。

她今天穿一件一字領的短款白色上衣,復古樣式的淺藍色牛仔褲,陽光照射下,淺色面料泛著光,人是生生要融化去的一抹白。

她面頰上浮著薄汗, 指間是冰涼的。

下午的清水街,日光不過西斜了一些角度,巷道里是聲息靜止的慵困,貓狗都似蔫了一樣地不活動,趴在牆根處的草叢裡休息。

陸明潼牽著沈漁,到了前面一家小賣部前。老闆自瞌睡里清醒過來,打個呵欠。

陸明潼買了一瓶水,擰開了遞給沈漁。她不過淺淺地喝了一口就將瓶子遞還給他,走到對面牆根底下,掏出手機來撥了一個語音電話。

打給秦正松的,拜託他,倘若可以的話,能否也改簽機票,早一些回來。

她低著頭,鞋尖無意識地輕輕撥弄牆根的雜草,電話是懇求語氣,對秦正松說道:「我們這些人,我媽肯定是一個都不肯見的,拜託了秦叔叔,我實在很擔心,不放心她一個人待著。」

秦正松說:「我手頭的事已經處理完了,正準備回來。小漁你別擔心,你媽是這麼大年紀的大人,再怎麼生氣,也能照顧好自己,反倒是你……」

「我沒事的。」

秦正松嘆一聲,「我給她打個電話確認情況,回頭聯繫你。」

沈漁道謝。

沈漁的車停在路邊,陽光底下,車內已被曬出一些熱氣。

陸明潼拿了她的車鑰匙去駕駛座,先將冷氣打到最低。

沈漁怏怏不願開口的樣子,他也就不多問。

車一路開回住的地方。

家裡陸明潼每日都做打掃,有一股潔凈的氣息。沈漁彷彿自四面粘黏的空氣里,一下落入清澈的水中。

疲倦、脫力,又可以放任自己下沉。

她放下東西,先去洗個澡。

等衝過涼,換一身T恤和短褲出來。從掛在玄關處的提包里,摸出自己的手機來看了看,有一條秦正松發來的未讀消息,告知她葉文琴已經去酒店下榻了,讓她不要擔心。

沈漁回覆:「謝謝您。」

秦正松回覆:「不謝,我應該做的。等她冷靜些,我會跟她聊一聊。」

按滅了手機,抬頭,沈漁看見陸明潼正坐在沙發上看著她,不言不語的目光里,是隱忍至極的關切。

彷彿,在聽候她的發落。

「你不要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好像我會放棄你一樣。」沈漁衝口而出,以為他誤會了她發消息的理由。這時候,她寧願他更強勢些,像他以往那樣,不聽解釋不求諒解,反正就是不許她逃,不許她放棄。

陸明潼向她招手,「過來。」

她拖捱著,不動。

「過來。」換了更強硬的命令口氣。

沈漁走過去,他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張開腿,叫她站在自己的兩膝之間。

他抬頭看她,「我怎麼可能允許你放棄我?只是,我同樣不想讓你難過。」

「你覺得有兩全的事嗎?」

「你說你想求個兩全。」

「那只是貪心的說法,我怎麼可能傻到真的以為可以兩全。所以……」沈漁伸手,一指點在他的胸膛上,其下便是心臟的位置,「為什麼我遲遲不願意答應你,因為我早就知道,等待我的是一道單選題。你不明白這個選擇的分量嗎?」

彷彿真有難言的痛楚,順著她的指尖一直到他心尖。

他說,當然明白。

「所以,你不要自作大度地跟我說,這時候跟你分手也沒關係。我告訴你陸明潼,你如果現在退縮的話,我會殺了你,我真的會。你不能,將我拖下水了,還以為我還能再回到干岸上……」

「你還不了解我?」陸明潼截斷她的話,「當時當刻,你受阿姨的要求,選擇跟我分手也就罷了。既然最後你選了我,我怎麼可能再放你走?哪怕你待在我身邊,為眾叛親離痛苦一輩子。我就是這麼自私。」

自私到,連你哭也只准在我能看見的地方。

陸明潼看她眼睛濕漉漉的,似又要落淚,仰頭去,碰一碰她的唇,再落下一個吻。

明明只是安慰性質的,在她自無動於衷,到逐漸熱切的回應時,陡然地變了質。

陸明潼還有遲疑,也覺得自己這樣有些不合時宜。

沈漁以呼吸沉重的氣聲告訴他,昨天剛結束,已經乾淨了。至於其他的,是她想要。

「你不給嗎?」

陸明潼以行動回答她。

陸明潼托她在上,兩人衣物都未除去。

四面亮堂的光線,讓沈漁有一種罪惡感。雙膝跪在沙發的邊緣,起伏之時,脫力地摟著他的肩膀,嗅他身上白色的T恤,還有一層薄薄的汗味。

他分明動情,以動作叫她感知。

但英俊的眉眼始終沉肅,近於無情。

叫她也清醒也癲狂地墮落,哪怕就是泥塘,撲在裡面就撲在裡面罷。

人世蜉蝣,痛著的時候,才配愛著。

結束以後,陸明潼叫沈漁坐在自己膝頭,緊緊地摟住她。

沈漁頭靠在他肩膀,說,做壞事的時候,果然還是要拉一個人一起,有共犯,才能互相威脅著不能自首。

沈漁抬一抬頭,看向他的眼睛,「你把我變成了這樣一個壞人。」

比情話還讓是陸明潼受用的一句話,他淡淡一笑,「我喜歡你說的『共犯』這個比喻。」

一時間只有呼吸聲。

陸明潼感覺到,讓沈漁擔憂的那些又回籠了,便輕聲問她:「阿姨那邊,你打算怎麼辦?」

沈漁搖頭,「……我只能說,順其自然。她打定了主意的事情,軟磨硬泡都是沒有用的。我完全能夠領會她的憤怒和難過,所以,我更不忍心逼迫她,求她原諒或是接受。」

說到這裡,沈漁補充一句:「你也不要去找她。我說過的,這只是我跟她兩個人之間的事。」

陸明潼說他從來沒有這樣的打算,這種做法豈非欺人太甚。

沈漁聲音細而輕的,落在他耳邊,「……她受了好多苦,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自己是個能讓她省心且驕傲的女兒。南城是她的家鄉,可她每回回來都是在受煎熬。她馬上要跟秦叔叔結婚了,我卻在這個當口讓她難堪,還有比我更不孝的人嗎?」

陸明潼語氣清醒,對她說:「你不要覺得我這樣說,是因為你選了我而恃寵而驕。你明白這些道理,最後還是沒有選擇她,是因為你心裡很清楚,你們之間雖然有斬不斷的親緣關係,但彼此的生活,已經沒有對方的位置了。」

沈漁悵然地應承他的話,「是啊。」

究竟是從哪一環開始選錯,導致後面接連地脫鉤呢?

那時葉文琴要出國,她沒有一哭二鬧地求她留下?還是後來畢業了,沒能幹脆出國去投奔她?或是去年葉文琴再度邀請她出國去工作的時候,她就應該果斷答應?

可她也有立足的小小事業,有微不足道的敏感心思,有懂事過了頭,不願成為葉文琴累贅的考量啊?

這些能稱為錯嗎?

至於葉文琴,她更加沒有錯。

她是被辜負的,被世俗流言所戕害的,也是被自尊心所捆綁的受害者。她有擺脫這一切,去追逐世俗幸福的權利。

她們兩個人,誰都沒有錯。

倘若萬事只論對錯,那就太好辦了。

沈漁扭過身去,拿起茶几上的手機。

嘗試著給葉文琴發了一條消息,結果顯示自己已經被她拉黑。撥電話也是如此。

彷彿,要叫她看見這就是後果:別有僥倖心理,也別想什麼說服不說服了,自己做的選擇自己挨著吧。

大概最親近的人,才有這樣傷人直奔重點一針見血的本事吧。

沈漁還是結結實實的,心裡沉了一下。

陸明潼繳了她的手機,置於一旁,「先別管了,等秦叔叔回來。」

秦正松在一天之後落地,直奔著葉文琴住宿的酒店而去。

她開門時穿著酒店的白色睡袍,太陽穴上貼著片狀的膏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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