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既做我的眼淚(06)

沈漁在跟葉文琴通話完畢之後, 隨即給樓下的李寬撥了一個電話。

首先詢問他:「陸明潼這時候在不在?」

「他今天沒過來,怎麼啦沈漁姐?陸明潼電話打不通?」

「不是……」沈漁不知道怎麼解釋自己此刻糾結的想法, 索性略過了這個話題, 又拜託李寬幫個忙,給現在正在樓上等候的葉文琴送一把備用鑰匙。

李寬揣上鑰匙上樓, 說明了情由。

葉文琴覷一覷他的神色, 接了過去,道一聲謝。她跟陸家有仇,但不至於牽連到無辜的租客。

李寬回屋裡, 越想越覺得,方才沈漁問他陸明潼在不在這話似乎有些深意, 摸不清楚, 她是希望陸明潼在, 還是不在?

但李寬覺得,作為兄弟, 還是應當知會陸明潼一聲。畢竟樓上那人是陸明潼未來的丈母娘, 要是他不趕緊過來打個招呼獻個殷勤, 未來就折在了這一關上, 豈不是可惜?

李寬把電話撥過去,徑直說道:「你丈母娘回來了,你要不要過來瞅一瞅?」

「……誰?」

「腦子燒壞了?你有幾個丈母娘?」

那端沉默了片刻,問道:「沈漁過來了嗎?」

「暫時還沒,她不是在上班么。」

陸明潼沒多聊,語焉不詳地掛了電話, 只說馬上過來。

沈漁放下手頭的工作,問小武請了半天假,到地下車庫取了車,徑直開去清水街。

在路上,沈漁思緒難定。

她不知道這個消息是誰泄露出去的,原本她是想找一個合適的時機,主動找葉文琴坦白,現在這情況,局面陡然變得被動。但另一方面,也有靴子終於落下來的宿命感。這關遲早是要過的。

七樓的門是虛掩的,沈漁輕輕地敲了一下,又輕輕地推開。

她對會面臨什麼情況有所預設,葉文琴改了時間,這麼急匆匆趕回來,一定氣得不輕。想過葉文琴會憤怒,生氣到可能直接劈頭蓋臉一頓痛罵。但萬萬沒有想到,推開門後的葉文琴,站在客廳的窗戶旁邊,默默地抹眼淚。

沈漁一下便有些懵了,囁嚅著喚了一聲。

葉文琴投了目光過來,意冷心灰到極點的聲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過得有什麼意思?朋友背叛我,老公背叛我,現如今,連我的女兒也要背叛我……」

沈漁感覺有利刃在攪弄心臟,「您別這樣說……」

「你小姨告訴我的時候,我還不信。我還不了解你嗎?你這麼溫溫吞吞的性格,怎麼可能幹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可她發的圖片啊!我想替你辯駁兩句都沒法辯駁。」

沈漁私底下醞釀過,倘若跟葉文琴坦白,應該怎樣開口?但那些話,遇到現在的情況統統沒有用了,她心裡秉持的那份正當性,被葉文琴的眼淚和幾句話,頓時打消得一乾二淨。

她低望著腳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恨不能讓自己就地蒸發,就不用再面臨這樣兩難的局面了。

這種沉默的消極反抗,惹惱了葉文琴,她火氣一下上來了,含怒又含淚地問她,「是不是真的?」

沈漁當然聽出來葉文琴話里的意思,如果她說是假的,再轉頭跟陸明潼分得一乾二淨,這事兒,葉文琴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一樣不再追究。

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撕下沈漁的臉面,撕下自己的臉面,也撕裂母女之間的情分。

「是真的……」

葉文琴衝口而出,打斷她:「我們母女倆,就非得栽在這對賤人身上是嗎?我在外面這麼拚命是為了什麼?就是為了告訴大家,這事兒要錯也不是我葉文琴的錯。我花了這麼長時間,洗刷了濺在自己身上的泥點子。你倒好,上趕著把自己再撲進這泥塘里!他們陸家母子是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你事隔多年還來這麼作賤我!」

沈漁詞窮語滯,想不出什麼話來替自己辯駁。

葉文琴所言的這一切,她站在她的立場想過一百遍,每一句都能理解,每一句都合理,因此,她註定是辨無可辨的。

「你爸,窩囊一輩子,到頭來強硬了一回,卻是為了別的女人!我知道,他嫌我強勢,嫌我不懂他一肚子的風花雪月。可我得操持生活,我想讓我們全家人都過上好日子!我做錯了嗎?還有那個賤人,我當她是朋友,操心她的婚姻大事當自己親妹妹一樣地操心,結果她轉頭卻勾搭上了我的男人!你爸,再怎麼不入流,再怎麼窩囊廢,沒離婚,那他媽還是我老公!」

這些話,枯枝腐葉地漚在葉文琴的心裡,都漚成了一塊病。她至今不明白,怎麼真心實意地待別人,自己卻討不得一點的好呢?她不過就要強了一點,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怎麼報應全要落到她的頭上?

沈漁低聲地應,「您沒有錯……錯的始終是他們。」

「既知道我沒有錯,那你又為什麼來慪我?」

「因為我覺得,這是兩碼事。」沈漁堅守自己腳下針尖大小的立場,這時候退縮,必將一路潰敗。

「兩碼事?想沒想過,旁人怎麼說你,又怎麼說我!我倆的名聲早被那一對賤人綁架了,你以為你掙得脫!你從小到大,平平庸庸安安穩穩的,這一回怎麼就這麼高估自己呢?你真不知道眾口鑠金!」

「我知道,我當然是想好了,才做出的這個選擇。我原本想主動告訴您……」

「做什麼選擇?我告訴你沈漁,你就一個選擇,要麼你選那賤人的兒子,要麼你選我。」葉文琴叫她拿電話出來,現在就跟對方分手,要麼,她一輩子都別想見她了。

沈漁站著不動。

葉文琴喝她:「打啊!」

陸明潼基本是跟沈漁前後腳到的,站在門外,全程的對話都聽了進去。

這一番母女的交鋒實際上沒有他的立場,所以他遲遲沒有前去打擾。

想像了一萬遍的場面,真落在眼前,他恍然明白自己果真還是低估了沈漁即將承受的壓力。

二選一的抉擇,將沈漁逼到退無可退的境地。

陸明潼沒法再旁觀下去,拉開了門。

葉文琴的目光掃到了他身上,一時只有憎惡,「滾出去!誰他媽准你進來的!」

沈漁惶惶地回頭,她眼鏡之後已經是一片模糊了,「陸明潼你別摻合,這是我跟我媽兩個人的事。」

她哀求懇切的語氣,讓陸明潼沒法再踏出一步。

說與她共擔壓力,可當這山砸下來,是她一肩扛起來了所有,他連虛虛地搭一把手的餘地也無。

他只能退出去,聽候宣判。

這一瞬間,他心裡的真實想法是,倘若沈漁不選他,他一丁點也不怪她。

門內葉文琴說:「正好人在這兒,你也不用打電話了。你直接跟他說,你倆分手,今後再不往來。」

沈漁抬手摘下了眼鏡,低頭時,眼淚即滾落下去砸在鞋面上,「我不會說的。」

葉文琴怔住。

屋裡一片靜默。

葉文琴隨即去撈自己的墨鏡戴上,「好,好得很。這你自己做的選擇,你別後悔。」

她拿上提包,推上行李箱出門去,視如空氣般地跟陸明潼一個擦身。

那行李箱是28寸的,葉文琴拎著實在勉強,懊惱到極點,抬腳一蹬,箱子沿著台階咕嚕嚕滾落下去。

沈漁走到門口,向著樓下喊了一聲:「李寬!」

李寬在陸明潼來時就感覺到事情不妙,早就候在了門口,一聽見喊聲立馬開門出來,問沈漁,「什麼事?」

「麻煩你幫忙我媽提一下箱子。」

葉文琴快步下樓,叫他們滾,都趕緊滾。

李寬眼疾手快,趕在葉文琴之前,提上了那行李箱,健步如飛地下樓去了。

陸明潼這時候才邁進屋裡。

沈漁背靠著牆壁,實難在此刻向他挨近,隔著淚霧,無聲地看他,轉頭時,眼淚再大顆地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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