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擁你於深谷(05)

沈漁一直自我定位是個感情方面很遲鈍的人。

學步晚, 說話晚,連發育也比別人晚一些。

清水街一畝三分地的市井生活, 塑造了她的童年, 她其實被母親的強悍性格,和父親的社會地位保護得好, 無憂無懼地長到了十八歲。

葉文琴常說她, 做事不動腦子,戳一下才曉得動一下;沒個規劃,只看眼前。

如果不是家庭驟變, 她還將沿著這遲鈍的軌跡繼續生長下去,如今或許多半順著葉文琴的意思去了體制內, 干一份薪酬不怎麼高卻很清閑的工作;談著一個男朋友, 不那麼著急結婚, 但又似乎隨時可以結婚。

她原該走上這樣一條平淡的路。

沈繼卿和許萼華的事情,打破她遮風擋雨的繭房, 叫她知道世間更多的, 是幸福的假象。

陸明潼的存在, 又強迫她去進一步思考, 善與惡,有罪的與無辜的,什麼不可豁免,而什麼其實可以饒過自己。

以十八歲為界,她尚且不長的人生可以分作兩半。

前一半與父母依為命,後一半的主題, 是陸明潼。

他強勢地、偏執地、不可忽略地、橫衝直撞地、無孔不入地、又不失投機取巧地,一定要在她的人生佔得一席之地。

成長往往伴隨疼痛。

而陸明潼是切實叫她感覺到痛的那個人。

起初她想否認這樣的荒謬的事實,也驅逐他的存在。固守於清水街,猶如固守回不去的永無島。

後來發現,她與陸明潼在那樣蠻荒而孤獨的年歲,在被父母拋下的孤島上,相依為命著,互相活成了對方的影子。

除非永遠躲藏在黑暗裡,否則,人是沒辦法驅逐自己的影子的。

今天僥倖叫她撞見陸明潼應酬回來。

守他到半夜,聽他眉頭緊蹙地說胡話、喊著胃疼。

她實打實覺得心疼。

這種感覺,在從前疾言厲色趕他走,看見他眼裡隱忍不發的怒氣和痛苦時,同樣一次次地體會過。

不過這一次,天平終歸偏向了陸明潼,讓她決心,下一次的痛苦,換自己來承受。

她實在不能想像,將他從自己的人生中剝離。

這些,沈漁都沒告訴陸明潼。

只對他說了春節和沈繼卿的一番對談,以及看見葉文琴和朋友的合影,那裡面切切實實的,沒她的位置了。

她悵然地想,其實也無須湊到葉文琴跟前去,讓自己的存在,時刻提醒著葉文琴她失敗的前半生了。

陸明潼眉目舒展,他愧疚卻坦然,矛盾地受用沈漁想通的理由,但還是追問:「這裡面真沒有吳簡安的因素?」

「沒有!」

「不說實話是吧……」他手向被裡探,嚇得她驚叫連連地往後躲,並且求饒。

「好了好了!」沈漁縮到了床鋪的邊沿,再動一下就要掉下去了,「她只是導火索,導火索而已,請不要隨意拔高她的影響。」她轉頭將臉埋進枕頭裡,聲音悶沉,「……因為我發現,沒法忍受你叫其他人『姐姐』,想像的都不行。」

陸明潼怔一下,朗笑出聲。

今天的沈漁,坦率得過於可愛了。

他繼續湊過去,無視她的警告神色,趕在她準備下地「逃命」之間,一把將她撈進自己懷裡。

下巴抵著她的肩膀,沉沉的聲音問著:「吳簡安有沒有告訴你,我今天為什麼被她叔叔喊去這一頓飯。」

「她沒細說,只說是姓吳的利用了你。」

陸明潼露出一隻清亮的眼睛來看她,「你知道我爸是誰嗎?」

沈漁瞬間卡殼,想到以前問過陸明潼這個問題,他聲色俱厲地說那人已經「死了」。

「架子上CVD封面上的那個人,就是。」

「啊……」沈漁愣了一下,繼而驚恐想到,「莫非今天……」

陸明潼「嗯」了一聲,將臉再埋下去,不情願細說。

沈漁惶惶難安,不知道怎麼是好了,他不願意說,她也不敢追問,只說:「對不起。」

「真覺得歉意,拿出點誠意補償我。」陸明潼轉瞬便從那樣難過的狀態里調整過來。誠然回來的時候,他被一晚上的試探和算計噁心得不行,但沈漁輕易地治好了他。

三分輕佻的語氣,結合再去索要的動作,原本以為沈漁會拒絕的,結果她沒有。

她毫不猶豫地便偎向他,倒叫他覺得,自己是個挾恩起價的渣男了。

只好挑眉解釋一句:「我沒想敲竹杠啊,是你自己不拒絕我的。」

語罷,便翻身覆壓向她。

如果說,上半場狼狽的是陸明潼;那麼下半場就是沈漁了。

狼崽子進步神速,且因為饜足以後耐心十足,只顧著探索她,方方面面都顧及。

批點性命的閻羅一樣,毫不留情將她拖向失控的深淵。

不顧她叫停的請求。

並且,他還要反饋給她聽,姐姐,你怎麼這樣熱,還這樣緊。

沈漁擺頭不肯聽,他非繼續說,你不是受不了我叫別人姐姐嗎,那我只叫你一個人聽……

「你閉嘴!」沈漁羞惱得不行,「你閉嘴好嘛!」

「我可以閉嘴,但你不行。」他笑著,額頭和鼻尖汗滴晃一晃,滑落,落在她的鎖骨上。他低頭親她,命令她,我要姐姐叫給我聽。

沈漁所有踢蹬、推拒的動作,都被他一一化解了。

陸明潼毫不保留地向她展示,性格中偏執、惡劣和記仇的那一面,誰叫她方才的嘲笑讓他那樣狼狽呢。

蒼天饒過誰。

沈漁分寸地失陷,踏足從未體驗的領域。那逐漸推高的感受雖叫她陌生,卻也知道這應當是一種來臨的信號。

主動湊近他耳邊,「我好像要……」

這給了陸明潼提示,力道和頻率翻倍。

緊隨她後的,偃旗息鼓了。

沈漁只剩下出氣的聲音了。

燈影在陸明潼眼裡晃了晃,他緊接躺下來擁抱她,溫熱的呼吸在她耳邊,提醒她去看桌面上的LED時鐘,問她,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變相問她,知道他持續了多久的意思。

沈漁有氣無力,緩了半天才找到自己聲音,「……陸明潼你夠了。」

真是惡劣得可以。

看來不管怎樣光風霽月的男人,在這件事都有不可免俗的勝負心和膨脹欲。

沈漁這麼指控,陸明潼反而被她恭維到了一樣,愉快地笑出聲來,反問她,那剛才難道沒讓你……

沈漁伸手趕緊捂掉他要脫出而出的「爽到」兩字,瞪他,「不是在誇獎你!你怎麼也這麼糟粕。」

「也?」陸明潼挑眉,「還有誰?」

要命了……

沈漁不想跟他糾纏,掙扎著爬起來,要去洗個澡。

現在已經凌晨五點鐘,她的精神和體力都已經被消解一空。

陸明潼原本是想逗她的,伸手沒太用力地拽了一下她的手臂,沒想到她直接就又癱下來。

沈漁瞪他,譴責的目光。

陸明潼憋住笑,摟她的後背,與小腿彎折之處,將她穩穩噹噹地抱了起來,往浴室去。

這小公寓自然不帶浴缸,乾濕分離也設計得略顯草率,只拿防水的浴簾隔開。

沈漁落地踩到了冰涼的地磚,後知後覺地羞恥起來,躲在了浴簾後面,只探出頭來,「你出去。」

「你自己別暈倒……」

「出去!」

陸明潼俗套調侃她兩句,留了涼拖給她穿,自己赤腳出去了。

沈漁洗完澡,裹上乾淨的浴巾,靸上涼拖走出浴室。

陸明潼懶散地靠著沙發靠背,腿架在茶几上,燃了一支煙。向浴室門口望一眼,自然地就笑了。

「笑你個頭!我還要早起上班的,三個小時都睡不到。」

「請一天假嘛,大不了。」

「你養我啊?」

「也不是不行。」他一本正經的神色,「知道我為什麼答應你辭職嗎?」

「你不是說,要叫我看見你功成名就。」

陸明潼搖搖頭,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因為酒店取消預訂的事,那天那對客戶去工作室找沈漁麻煩,他看著客戶指著沈漁的鼻子罵她,自己卻什麼也做不了。

這種無力感叫他難受,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確實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走偏了,也太過任性妄為了。

「所以,我想做到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你哪天不高興了,就可以辭職不幹。」

沈漁不吃他的膩歪話,「那陸少爺知不知道,我信奉手停口停的,才不要依靠男人而活。」

陸明潼笑說,「姐姐可以不依靠我,我卻要時刻準備好做姐姐的依靠啊。」

沈漁什麼護膚品也沒帶,剛剛只在浴室里,用陸明潼的男式爽膚水撲了一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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